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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
  冉念烟进了茶室,才明白什么叫别有洞天。
  在外面看,老律堂的纵深并不惊人,却不知神像后竟隐藏了一段向下的楼梯,两侧石壁上每隔几步便架起一座烛台,燃着通臂明烛,还散发着蜜蜡的隐约香气,将目光所及之处照得如同雪洞一般。
  顺着楼梯下到底,小小的门廊直连着一间开阔的隐秘丹房,虽在地下,却不潮湿,房中陈设的都是极精巧物件,桌椅一样不缺,而就在正对着她的花几旁,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肩坐在两把花梨交椅上。
  她看着眼熟,却还不能确定,既来之,则安之,她毫无顾忌地走了过去。
  其中一人似乎是笑了,饶有兴味地道:“怎么样,她还是来了,是我赢了。”
  另一个人并没说话,可冉念烟已从背影认出了他。
  比一般人更为浅淡的发色,因常常骑射而愈发宽阔的肩背,还有沉默却阴冷慑人的气息,除了徐夷则还能有谁。
  不过,真正令她惊讶的是,徐夷则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和滕王一起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营陪伴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苏勒特勤吗?
  滕王已经转过头,他还没换下大红的九团真龙妆花宫袍,头上是乌纱翼善冠,隐隐透出冠下束发的赤金簪子,既风流蕴藉,也贵气迫人。
  与之相比,徐夷则便利落得多,只是一身靛蓝的行袍,虽是武人打扮,在他身上却不显粗鲁,反而让她想起曾经在书上读到的一个名字——东汉投笔从戎的名将班超,一人三十六骑,就可横行茫茫西域,令三十六国望风称臣。
  那时的班超,大抵是沉着不发,不言不怒而威势自现,因为他身后是广袤富庶的大汉朝,而她竟从徐夷则身上找到了相似的感觉。
  

  ☆、第八十一章

  看来徐夷则已经知道她做了滕王在徐府的内应。
  听到他们在拿自己打赌, 冉念烟并没往心里去,这显然是滕王一贯用来戏弄人的方法。这些贵胄,自以为出身高人一等, 便不降臣民当做平等的人来对待,时常作践取乐,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倒是徐夷则居然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和滕王走在一处,完全不符合他平时的谨慎,令人匪夷所思。
  与此同时,滕王肆无忌惮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见她并没有生气或是羞愤,顿时觉得很乏味,扭过头对徐夷则道:“陈青说的没错,她真是一截木头。”又看了看徐夷则阴晴末辨的脸,奸笑道, “我这是矮子面前说短话,当着一截木头说另一截木头,你们岂不是要联手挤对我了?”
  前前后后并没有第二个人答话,看着滕王全程独角戏,再看看徐夷则貌似恭谨, 实则藐视的神色,冉念烟忽然想笑,看来这个人在某些时候也不是那么可恶。
  只是想起他曾与自己为敌,这大概是他最可恶的地方。
  按照常理, 她是要给滕王行礼的,可是眼下徐夷则都能和他平起平坐,冉念烟不难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微妙气息。
  “坐吧。”滕王指了指面前的另一把交椅,冉念烟依言坐了上去,正和徐夷则面对面,他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滕王,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茶室里的,和谁也没有关系。
  她并没有往心里去,装作无欲无求,这也是徐夷则的常态。
  滕王喜欢戏弄别人,欣赏所有人被自己的伎俩蒙在鼓里的样子,可当他真正想做某件事时,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意图。他直截了当地道:“你想不想救冉靖?”
  这个问题本就是一个难题。
  不想,是不孝;想,就会钻入他的圈套。
  冉念烟道:“滕王殿下让我来,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怎么反倒操心起我的事来。”
  滕王道:“徐家的事,自有这位徐家的大公子为我运筹,用不到你了,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也就是说,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一次次兢兢业业地来到白云观赴约,唯恐稍有疏漏影响了徐府和滕王的关系,这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的了?不尽如此,一定有人将这些情况悉数汇报给滕王,他宁可看她的笑话,也不肯出言提醒。
  她冷冷地看向徐夷则,居然连他也做了滕王的走狗爪牙。他真是白白重活一遭,难道忘了滕王上一世的下场吗?
  乾宁帝驾崩,留下遗诏命皇贵妃殉葬,滕王知道,这是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铲除他的野心,他一为救母,二为夺位,仓促之下逼宫造反,乾宁帝在弥留之际,将徐衡、冉靖一列武将调离京城,滕王起事时身边并没有可靠的帮手,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自古成王败寇,那时大行皇帝的梓宫还未停放妥当,刚即位的太子以不忠不孝的罪名赐下一杯金屑酒,结束了滕王的性命。
  受滕王造反一事的连累,包括三皇子齐王在内的诸多皇弟都没;落得善终,有异心的被处死,就连沉默自守的皇子们也被幽禁在各自的王府中。此举极大地消耗了大梁的国力,皇族内部离心离德,也为后来徐夷则兼并群雄,佣兵自重提供了机会。
  滕王虽有勇气,善决断,却无过多谋略,一旦没有合适的人在身边出谋划策,仅靠自己一定会功败垂成,徐夷则不避开,反而迎其锋芒,究竟所图为何?
  冉念烟两世为人,却依旧看不透他。
  滕王又道:“我让你坐,不代表真的要和你平起平坐,我的问题你还是必须回答的。”
  冉念烟道:“我没看出来,我只知道言必信,行必果,所以履约前来。”
  滕王道:“你既然明白道理,想必也不忍弃自己的父亲于不顾。”
  冉念烟看了徐夷则一眼,后者脸上隐约透露出不赞成的神情。
  一直沉默的徐夷则终于开口了:“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可以解决,不必劳烦殿下。”
  冉念烟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在劝告自己?他的劝告可信吗?
  “殿下打算怎么做?”她还是没有选择相信他,垂下头,不知怎么,竟有些不敢面对徐夷则灼灼的目光。
  她还是问了,滕王很得意地笑了,挑衅似的看了徐夷则一眼,道:“尘归尘,土归土,殷士茂自己通敌叛国,反而殃及池鱼,解释明白这处关节就好,至于报答嘛……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冉念烟知道自己被他要挟了,可是如果他真有办法回转圣意,挽回冉家,尤其是徐家在乾宁帝心中的印象,那么也不亏,至于他口中的报答,她也不知道一位亲王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恐怕是玩笑的性质多于实际的威胁。
  她点了点头,滕王笑道:“徐夷则,我又赢了,你答应我的事也不能不作数。”
  徐夷则起身拱手应了一声,随后滕王拍拍手,老律堂中的道士便重新打开茶室的门,无声地示意两人应该离开了。
  徐夷则一直走在前面,步伐甚大,冉念烟追得气喘吁吁,流苏见她出来了,马上迎上来询问,却被她推开,径直追逐着徐夷则的身影出了老律堂,方觉外面阳光刺眼,和幽暗的地下茶室全然是两个世界,她睁不开眼,他的背影就像要消失在院落外的的花木中似的。
  绕过院门,从曲径通幽的假山中一路走到流水潺潺的僻静花园,离茶室足够远,冉念烟和徐夷则的距离也愈发遥不可及,他好像全然不认识她似的,从不肯回头看看,或是缓下脚步稍作等待。
  “徐夷则,你站住。”冉念烟喊道,声气急切,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如此情绪外露的声音竟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好在人们都聚在三星殿,流苏也被远远甩在后面,四下没有旁人注意到她的不同寻常。
  徐夷则竟依言停下了脚步,连冉念烟都很疑惑。
  “你跑什么?”她几步赶上去,却不敢绕到他的面前看他此时的神情,只是一手抓着花篱喘着气。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他冷冷道。
  “我倒要问你。”冉念烟道,“我家的事,你为什么要让滕王插手?”
  徐夷则转过身来,道:“这也是我们徐家的事。”
  冉念烟道:“可你用我来打赌,你怎么就能笃定,我不会来,来了也不会答应滕王的要求?你是不是误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与其相信自身难保的你,我更相信滕王。”
  徐夷则并没有理会她略显尖锐的讽刺,道:“我并不介意帮滕王做几件事,我介意的,是你不该参与这些事,很多事,你并不明白,也掌控不好。”
  冉念烟道:“滕王让你做什么?”
  徐夷则道:“你若来了,且同意让他插手西北的军务,徐家就必须将权力的重心从西北让出。”
  冉念烟道:“让出?让给谁?”
  徐夷则道:“让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家多余的兵力将会全部积压在京城四周,以备日后供滕王驱使。”
  冉念烟道:“这不是你们原本就该做的事吗?滕王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地重复一遍?”
  徐夷则道:“因为齐王的声势日渐高涨,他担心徐家会在太子和滕王的两厢夹击下抽身而退,和齐王合作。”
  险些忘了这个不起眼的三皇子,虽然也是继承大统的人选,可是因为人微言轻,一直不能和两位兄长相提并论,也正是因此才得以韬光养晦,暗中积蓄了不少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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