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则觉得好奇,便问身边的小二,那是何人。
小二含混地道:“是一位老主顾,掌柜的事,我也不晓得。”
徐安则知道他在扯谎,让谢昀先回去,暗中给了小二几枚碎银子,小二便知无不言了:“那是薛老先生。”
“姓薛?”徐安则心思一动。
小二忙着点头,道:“是,是姓薛,之前想方设法从我们这儿捞油水,现在他家出了事,我们掌柜也不能由着他胡来了。”
薛衍不复往日风光,冉靖又要回朝,这个掌柜但凡长了脑袋,也不会去贴近失势的,欺瞒得势的。徐安则笑道:“既然知道是胡来,你们掌柜之前怎么还听信了那位薛老先生的胡言乱语。”
小二咧嘴一笑,搓着手道:“公子该明白的,哪有人那么干净呢,钱财面前焉有是非?我不还挣了您几钱纹银吗?”
徐安则用指尖指着他,大笑不止,心说倒是个有趣的实在人。
···
徐衡的军队远在居庸关外,京城就已封锁了道路,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将领中有人负伤,或者干脆就是败仗而反,怕于民情不利,便严防死守,唯恐消息遗漏。
也有人说不过是皇帝格外重视这次大捷而已,不必过度怀疑。
可人本就是不会被轻易说服的,于是朝野上下各执一词,议论汹汹,徐府只当不知情。
终于在第三日一早,德胜门箭楼上的守备士兵最先得到了西北大军信使的书信,徐衡所带领的凯旋之军只在城外不足十里处停驻,等待皇命宣召入京。片刻后,宫监回报德胜门守军,命打开正中城门,一时间军乐大作,鼓吹齐鸣,西北雄师劲旅身披甲胄而归,马蹄扬沙,金盔映日,马车烟尘后是俘获的突厥将领百余人。
更有百姓在远处的玲珑寺宝塔上眺望,见此壮阔之象,先前种种流言不攻自破,当下雀跃之声四起,奔走相告、额手相庆者络绎不绝。
镇国公徐衡及副将寿宁侯冉靖在御前陈述战绩后,先回到京营体察军情,京营将士见主帅得胜归来,并没有忘记旧部,无不感激涕零。
当晚,各自归去,徐衡回到镇国公府,先到荣寿堂中拜见母亲。
徐太夫人坐在御赐千寿妆花帐前颔首不语,面露笑意,待几个儿子行过礼后,才将他们唤到身边来,叫闻莺送来水酒,慰劳长子着一路风尘。徐衡虽然已在皇宫中用过接风宴,到底是母亲手中这一杯淡酒令人感觉真的回到了家里。
思及此,忽然有些怅然,曾经塞北江南,他一向以社稷江山为重,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勉励自己,如今却有些犹疑。
他只把这些心思压在心底,年齿渐长,到底还是消磨了少年时的心气。
徐太夫人道:“衡儿,你这次回来,可曾拜见过太子殿下?”
他被封为太子少保,显然要去拜见未来要辅佐的东宫殿下,然而滕王那边该如何处置?连一向心境清明的太夫人也感到一筹莫展,她想听听儿子的见解。
徐衡道:“我在宫中问候过太子殿下,今日殿下身体欠佳,便传口谕,另择一日召见。”
徐太夫人点点头,太子未必真的身体欠佳,不过是给徐衡留下时间和余地理清滕王那边的关系罢了。也许徐府上下早已密布了太子的眼线,暗中访查徐衡究竟是否有归顺的可能,是否可以值得收为亲信。
徐衡知道母亲心中所想,垂下眼不继续说下去。
知子莫若父母,徐太夫人将次子和幼子遣退,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徐太夫人无奈笑道,她这个长子心思最缜密,从小就是这样,除了她,谁也不肯轻信。
徐衡道:“母亲不必担心家中会有太子的眼线。”
徐太夫人颇为意外。
徐衡道:“太子的人不能干涉我的行踪。这次回京,儿子带回了极重要的人物,有陛下直接签发敕书,由东厂、锦衣卫协理安置这些重要人物——您之前问起夷则和泰则怎么没回来,他就是在帮我和厂卫打交道,处理这件事。”
☆、第六十二章
听到厂卫二字,徐太夫人已不复方才安闲的神色。大梁人尽皆知, 那是皇帝的亲信, 即便是太子也没有资格调遣, 有这两股势力在,太子的眼线自然无法介入。
可这无异于驱虎吞狼,去除了太子的监视,却逃不开皇帝的控制,镇国公府仍旧是在劫难逃。
徐太夫人道:“那么,滕王那边呢?”
徐衡微微笑了,道:“到底是让母亲劳心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 不为桀亡,倘若滕王真是堪当社稷大任之人, 以陛下的天纵圣明,迟早会醒悟的。”
徐太夫人见儿子和自己说起官场上的话来, 便知他的心思。徐衡怕母亲知道的越多心越乱,只道她应该颐养天年, 却不知老人家的心思,最不怕替儿孙们费心,只怕小辈们嫌弃自己年老不中用,成为一个厌物。
论起如何迎合人意,这是冉念烟一向通晓的门道,从前定熙帝虽年轻,可缠绵病榻的时间竟比老人还长,心中所忧虑的也如出一辙,最惧怕手下的众多大臣视他为无物,因此他本人虽不大上朝,可早午两次朝会从不肯落下。拟定由太子监国,又因太子年幼,冉念烟也渐渐以恭顺的行止取得了定熙帝信任,终于,定熙帝下旨在御座后添了一道珠帘,命皇后垂帘辅政,此后多年来,冉念烟才能名正言顺地摄理军国大事。
如今再看外祖母,自从徐衡归来后,她便连日声称身体不适。徐衡纯孝,亲自端茶递药,又请了御医来看,却无一人能说出病因。
冉念烟素日和徐太夫人亲近,徐太夫人又是她在徐府最重要的依持,自然也和母亲同来侍疾,一人一日,倒比嫡亲的孙女徐宝则更勤快。也正是因此,冉念烟将外祖母对徐衡的怨气看在眼中——先是指名道姓不喜媳妇们伺候,单要儿子、女儿们围绕膝下,有时旁人前来送药,到了病榻前,外祖母却偏要等徐衡亲自端过来喂她,才肯喝下。
冉念烟看明了外祖母的病因,多半是出自徐衡的身上,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借用病症的幌子撒撒气,可惜徐衡并没发现这一点。
若是真这样没头没脑地耽误下去,心病现诸形体,引发旧疾,也不是开玩笑的。
那日夤夜,徐太夫人好不容易喝了药睡下,徐衡就守在暖阁外的耳房里,那里摆着一条丫鬟坐更用的窄榻,长短不及他的身量,这便是他连日来的住所,饶是如此,还常常被太夫人夜里的传唤声惊醒。
若在往日,徐太夫人睡下后,冉念烟便要回到梨雪斋。可今日,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立在耳房的门前,徐衡也不方便丢下她自己进去休息。
他因而问道:“盈盈,有事和舅父说?”
冉念烟点点头,却仍不开口,因为她接下来的话里暗指徐衡的短处,他不先开口问,自己冒然说,未免是晚辈失礼唐突。
徐衡只当她的小孩子家胡思乱想,一笑道:“你在太夫人面前尽心侍奉,也该累了,快回去休息吧,说不定你母亲为了等你还没睡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话虽如此,见冉念烟眼中平静执着,他也干脆坐在门侧的长凳上,顺手指着对面的交椅,笑着叹气道:“若是要紧的话,就坐下说吧。”
冉念烟并没有落座,而是先躬身赔罪,倒吓了徐横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徐衡道。
冉念烟道:“我接下来的话恐怕要冒犯舅父,故而先向请舅父请罪。”
徐衡道:“都是一家人,谈不上怪罪,又何必请罪。”
冉念烟也笑了,道:“我也知道这番话无功无过,不过是有些不中听,可舅父的心都在外祖母身上,我这话也是为了外祖母好,您自然不会挂怀。外祖母病了十日了,舅父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徐衡道:“年岁大了,自然有不比往日硬朗。”
冉念烟道:“可是连御医都看不出的病症,只能是心病了。外祖母的心病多半是在舅父您的身上,我日夜陪伴外祖母,知道老人的心思总是比常人敏感,不知您是否曾和外祖母意见相左,起初没在意,现在想想却觉得可能伤了老人的心?”
徐衡果真思索起来,片刻后叹道:“若是真有,那就只能是那件事了。”
冉念烟道:“既然舅父想到了,我便不再多言,告辞了。”
徐衡道:“你也不好奇是什么事?”
冉念烟道:“何苦自寻烦恼?”
···
果不其然,第二日,徐夷则、徐泰则兄弟俩便被徐衡召回。如此,冉念烟虽不问徐衡,却验证事实同她此前所想别无二致,症结果然是出在朝廷里的事上。
恰好徐泰则回来,他既回来,就没有冉念烟问不出的内情。
果然,未等冉念烟前去问候,徐泰则到荣寿堂那里请安回来后,首先来到梨雪斋。冉念烟虽知道他要来,却也没想到这么快,一时没有合适的东西招待,赶紧让春碧、溶月筹备了一桌现成的卤货,还有大伯母前日过来探望徐太夫人,送来一盒子桂容斋的果饼,也一并摆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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