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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溶月其人,纤细袅娜,然而眉宇之间别有一股英气,显得极为伶俐,却不露锋芒,令人一见便生出欢喜之意。但见她双手举案齐眉,轻轻放到桌上,那甜白釉的瓷盘中竟是空空如也。
  空的?怎么会?
  冉念烟不解,曲氏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了掩饰失态,用衣袖遮住半张脸,疑惑地看着那过分干净的盘子。
  “溶月姑娘,你这是卖的什么关子,难道是其他几位姑娘把厨下的东西挑尽了,你便送来一只空盘子?”曲氏笑道。
  冉念烟也看着溶月,且听她如何分辩。
  溶月行了一礼,道:“回二夫人的话,厨下还有几样点心,有蟹黄包、果子饼,还有麻仁糖。”
  曲氏道:“那你怎么不拿一样上来?我看果子饼和麻仁糖都合咱们表小姐的口味。”
  溶月微微躬身致歉道:“倘若堂上只有二夫人和表小姐,我便会呈上来,可是太夫人在场,奴婢万万不会呈上三者中任何一样糕点。”
  曲氏看着太夫人,太夫人只是微笑。
  “这倒奇了。”曲氏道。
  冉念烟却似有所感,也跟着微笑起来,好个溶月,怪不得外祖母高看她一眼。
  溶月道:“老太太素来有风疾,于饮食上更该主意。奴婢在荣寿堂中伺候,早就将太医的话记诵于心,蟹黄包、果子饼、麻仁糖,三者都是油腻多糖难克化之物,不可掺入老太太的饮食中。几样糕点中只有绿豆糕合适,既然已经有姐姐送来了,溶月便不需多事。”
  与其送上对主子有害的东西,不如不送,哪怕自己被误解。
  果然是太夫人喜欢的人,这下连曲氏的眼神也变了,看着溶月多了些赞赏。
  她和春碧,一动一静,一刚一柔,的确是极其可靠的组合。
  冉念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因为春闱近在眼前,若能换来溶月的忠心,让她替自己做些事情倒是分外合适。

  ☆、第六十章

  带着春碧和溶月回到梨雪斋,冉念烟先让流苏带她们下去, 安排西跨院的两间房给她们居住。她们刚下去, 就听窗棂上响了三声, 冉念烟推窗去看,果然是徐安则挥着竹竿站在楼下朝自己笑。
  “下来啊。”他扔掉浣衣房用来晾衣的杆子,招手道,声音却很小,几乎是用口型在同她交流。
  冉念烟道:“安则表哥,干嘛不上来说话?”
  徐安则道:“你下来,方便点。”
  冉念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便下了楼,来到绣房后身, 徐安则早已跺着脚来回踱步,见她来了, 迎上去开门见山地道:“谢暄要见你。”
  冉念烟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的是谁?”
  徐安则道:“你没听错, 是谢暄,谢大少爷。”
  冉念烟悻悻然道:“他要见我, 也轮不到你来穿线。”说完就要走。
  徐安则赶紧拦住她,道:“表妹你听我说。本来是谢昀要来的,你记得薛衍吧,就是那个薛氏的侄子——你上次拜托谢昀帮你查他的,谢昀有了眉目,却被谢暄抓了正着。”
  冉念烟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听他说。
  徐安则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放下胳膊,叹道:“你也知道谢昀的性子,一等一的和软,何况对方是他大哥,摆个冷脸就全招了。他说他查出了薛衍是西北定襄人,在京城的籍贯是伪造的,若要参加科举,童试、乡试都应该回西北去考。”
  冉念烟道:“所以谢暄找我是为了什么?”
  徐安则道:“我若知道,就帮你料理了。正是不知道,想起薛家还霸占着你家的产业呢,就来找你商量,这鸿门宴是去还是不去?”
  冉念烟笑道:“你都说是鸿门宴了,谢暄是项羽,我是刘邦,你说去不去?”
  徐安则道:“我也觉得不好,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我去帮你回了吧。”
  冉念烟道:“表哥光记得鸿门宴要杀刘邦了,却忘了最后刘邦怎样,项羽又怎样?”
  刘邦不仅逃出升天,转眼又入主咸阳,可设下鸿门宴的项羽却折戟沉沙、杀身成仁。
  徐安则会意一笑,道:“就知道你不是临场打退堂鼓的人,我跟你一起去,刘邦也该有个樊哙不是吗?”
  冉念烟觉得好笑,点着他的头道:“表哥啊表哥,你可小心别让三舅母知道了,否则还不罚你抄《大学》。”
  徐安则道:“反正院试在即,权当温书了,抄抄又何妨。”
  他们出了内宅,来到花园中的扶摇亭内。今日课程已毕,莫先生早就回去了,被太湖石环抱着的扶摇亭显得颇为冷寂,虽然亭中坐了两个人,可两人都面色冷郁,却是更添了几分慑人的寒意。
  徐安则小声对冉念烟道:“你还嫌弃我这个樊哙,没想到人家可是带了项庄来,待会儿就是要夺你要害呢。”
  冉念烟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中,一个穿青衫,长发高束的是谢暄,另一个身穿月白直身,外罩墨蓝披风,看起来有些面熟,冉念烟想了想,好像是几年前见过。徐安则在她耳边小声提点了一句:“陆廷训。”
  原来是陆廷训,内阁首辅陆明的公子,怪不得面善。
  陆廷训先起身拱手,却有些惊讶地看着谢暄,显然不知道他是来找一个女孩子的。
  “这位是……”陆廷训道。
  徐安则道:“啊,陆兄,我来引荐,这位是我表妹,寿宁侯之女。”
  这下陆廷训更难堪了,谁人不知寿宁侯之女和谢家的三少爷有婚约。谢暄背着弟弟来见未来的弟媳,这种事情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居然还让自己来做掩护,真不知他平日里的严肃端正是不是装出来的。
  冉念烟福了福身,先行落座,陆廷训便也跟着落座,等谢暄给自己一个解释。
  谢暄饮茶不语,就在陆廷训急得不行,想代他赔礼化解误会时,谢暄才道:“不知冉小姐托舍弟做事,这么久都没有回音,实在是我的疏失。”
  冉念烟早就知道他是为了这个来的,明人不说暗话,何况想欺瞒他也是徒劳,便道:“我和三少爷之间的事,怎么能怪到您的身上,是让您劳心才是千不该、万不该的。”
  言下之意就是本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参与进来就是多事了。
  陆廷训完全傻眼了,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又扯上谢昀来,急忙拿出帕子擦汗,对谢暄道:“谢兄,若是与我无关,我就先告辞了。”
  谢暄反握住他的手,将马上要起身的他生生压回了座位上,道:“陆兄且慢,今日这事与你有莫大的干系。”
  陆廷训心说怎么就有关系了,我听都听不懂,怎么又把我牵扯进去了。可论起他和谢暄的交情,虽不是亲生兄弟,但从小一起读书,早就学会了相互迁就,既然他开口了,陆廷训也就不好强行离席,擦了擦汗道:“我愚钝,还请细说一二。”
  谢暄道:“令尊是今年春闱会试的主考官吧。”
  陆廷训道:“这个没错,可是和你弟弟又有什么关系,他今年应该参加秀才考举人的秋闱才是啊。”
  谢暄道:“舍弟有一位学兄,将参加今年的秋闱,最近汲汲营营地想要拜入令尊门下,是否有这件事?”
  陆廷训道:“你说的是他啊,父亲那边的事我一向不敢过问的,怕多说多错,被他责骂。”同年参加科举的,不以年齿论长幼,凡是名次在前的都是学兄,既然谢昀是第二名,他的学兄就只有薛衍一人。当年薛衍半路杀出,在京城里掀起好一阵轩然大波,陆廷训没理由没听说过此人。
  谢暄道:“你不知道,自然有薛家的老先生四处散布谣言,说他家不仅出了个案首,现在要成为首辅的门人。”
  徐安则赞同道:“原来陆兄不知道吗?外面可是传言四起呢,说的煞有介事,好像马上就要拜师了。”
  陆廷训冷笑道:“可见寒门也不是一味的清高,很会造势。这么多年,我早见惯了。”他转而看着谢暄,“不过这又和冉小姐有什么关系?”
  谢暄道:“冉小姐拜托我小弟做的正是这件事,查查薛衍的底细,他的姑母就是致使寿宁侯和离的祸根,我说的是也不是。”
  冉念烟垂头,不动声色,却也没如往常那般迎上谢暄咄咄逼人的目光。他是在替自己摆平薛家这个后顾之忧,只要拿捏住薛衍的前途,薛家终究是瓮中之鳖,要依附在冉家身上,迟早要听她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陆廷训知道薛衍这个人身上缠绕着复杂的关系,提醒陆明不能纳他入门下。
  陆廷训说自己不过问父亲手里的公事——谁信呢?这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自小到大谨言慎行养成的规矩罢了,就算陆廷训无心,陆明也会自小培养他参与议论大小事务。何况薛谨敢在四处声张,就说明陆明并不是全然没考虑过收薛衍为徒。
  当然,现在什么都晚了。陆廷训回去,薛衍的前途将会惨淡下来,被首辅拒之门外的人,除了那些寒门出身的清流,没人敢接受,而薛家的目的很明确——想通过陆明打入士族阶层,现在已是泡影。
  一切看似很顺利,谢暄看似是在帮助她,可深思其中的奥妙,实则是在揭露冉念烟的缜密心思。女子会谋划不是坏事,可一旦被摆到台面上,难免遭人指点,说此女心底歹毒,并非良善之辈,毕竟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诲下,温良恭俭的女子才是人们心目中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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