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暄在提醒她,她的把柄在他手上,如果她再次将谢昀牵扯进来,谢暄可以随时用人言可畏这一点将她推到舆情的对立面,未来的婆婆尚氏本就并非很满意这桩婚事,到时候悔婚也是理所应当的。
冉念烟能想通的,在场的没人想不通。陆廷训摇摇头,匆匆告辞了,心说这位冉小姐小小年纪心机太重,配谢昀那个志虑忠纯的呆鹅,不知是委屈了谁。可谢暄也未免过于不近人情……反正不是他的家事,还是回去和父亲讨论一番如何处置薛衍吧。
扶摇亭中只剩下冉念烟、徐安则和谢暄三人。
徐安则同样觉得谢暄有些太气焰凌人,那天的事他可是全程目睹的,表妹并没有胁迫谢昀,说句通俗的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他谢暄什么事。
可这个圆场还不得不打,徐安则站起来道:“谢兄,如果无事,咱们可去我的书斋小坐,我近日得了一卷前朝的丹青,可请谢兄代为品题一番。”
谢暄点点头,只是在离开前对冉念烟道:“希望从此后,冉小姐好自为之。舍弟未谙俗事,阁下若真有嘱托,请派人转达我,既然是未定名分的亲戚,我若帮得上便不会吝惜举手之劳,可若是瞒着我,在我不知情时将舍弟,乃至谢家陷入不利之境,我想这也不是冉小姐想看到的。”
冉念烟并没说话,咬碎银牙,略略起身相送,谢暄却一摆手,道:“留步。”便拂袖远去了。
冉念烟将要回房,却在花园中遇见了尚未离去的陆廷训。
陆廷训上前一步,显然是特意等候她的。他施了一礼,坦然道:“今日谢兄心情不佳,说过的话在下只当是意气之言,并不曾放在心上。”
他这是让冉念烟放心,他并不会对她产生偏见,更不会外传。
可越是解释,越是掩饰,说不往心里去,便是早已记在心里了。
冉念烟谢过他的好意,却见陆廷训身后有一人也很面善,这回不用想,是先前曾共乘一辆马车的陈青。陈青知道冉念烟认出了自己,朝她微微一笑,便随陆廷训告辞离去了。
···
回到梨雪斋,流苏已安排好两位新来侍女的房舍,正在冉念烟的耳室中分配今日的针线。眼看要入夏,还应做些时新样式的夏衫。
冉念烟回来后便倚着窗棂看梨树上的残花,心中百味杂陈。
这一世的谢暄信不过她,她也一样信不过谢暄,彼此彼此。无法信任是因为没有共同的利益与目的,前世是为了保住大梁的江山,今生,并非同路的二人,终究是陌路罢了。
可笑的是,她竟对这个陌路无比了解。
再想想,今生还有什么人可称得上真正的同路吗?
一阵罡风乍起,垂落漫天花雨。
门扉突然被叩响了,冉念烟命人进来,是流苏拿着一封信笺走来,福了福身道:“小姐,是陈青表少爷刚送来的。”
一声表少爷,倒让冉念烟有了些心有戚戚然之感,接过信笺,心道今日才相见,难道是陆廷训还有话不方便说,要他代为传达吗?难道和薛衍有关。
拆开信,却见龙飞凤舞几个字。
“镇国公已班师,不日抵京。”
☆、第六十一章
冉念烟一向知道陈青和徐夷则交好,却不知他送来这封信是什么意思。若是单纯让她知道徐夷则将要回来, 那么便不必费此周折, 她迟早会从徐府人的口中知晓的。
冉念烟将信纸翻折, 背面空空如也,又想了想,才在信封封口内看到一行小字——“知君多疑,以此相戏”。
冉念烟撇撇嘴,暗道了一声无聊,却还是设下心防,暗自琢磨徐衡回京后会如何。
第二日, 她早早起身,本想到徐安则处询问昨日在他们离开后, 谢暄是否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流苏和春碧替她梳妆时,却不见溶月的身影。
“溶月呢?一早上都没见她出来过, 莫非是病了?”冉念烟望着镜子中的身影,春碧正拿着一支瑟瑟衔珠簪和一支翡翠耳挖簪轮番为她试戴。
听了她的话, 春碧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微微变了神色,还是流苏在她身边的日子久, 知道她的秉性,替她整理鬓发的手不停,从容道:“不是溶月病了,是她娘昨夜心口疼,老毛病了,她弟弟进来和她说起,现在还没走呢。”
溶月和春碧都是这里的家生子,虽说父母都在府上,告假也不过是一天半天的事,可她们刚到冉念烟院中,总不好意思第二天就提出不情之请,心里怎么能不为难。
冉念烟道:“叫她来,亲自和我说。”
流苏斜睨了春碧一眼,春碧应下了,躬身退出房门后才小跑着离开。
冉念烟留心看了一眼,对流苏道:“昨日你是不是趁我不在,说胡话吓唬她们来着?”
流苏笑道:“哪敢?只是立立规矩,让她们知道小姐年纪虽小,却不是没有脾气的面人儿。谁知天上偏降下来这么个机会,我□□脸,小姐唱白脸,让她们知道小姐您是恩威并施。”
冉念烟不置可否,流苏显然说中了她的意思。溶月对她有些惧怕是好事,可能不能把这份惧怕变成忠心,全看她怎么掌控了。
不一会儿,溶月就被春碧带着来到房中,流苏才梳好一侧的蚌珠髻,冉念烟便依旧坐在妆台前,余光瞥见溶月行礼。
溶月伶俐,察言观色后知道小姐无心责怪她,便跪地哀声道:“小姐,是奴婢一时糊涂,不敢来告假,又不忍心置母亲于不顾,心中方寸大乱,并不是故意第一天就不来请安,怠慢了小姐,是奴婢该罚。”
冉念烟微微侧头,轻笑道:“快起来。我何曾要罚你,你刚来,脸皮薄些也是常情,可你看流苏——”说到这儿,流苏抬眼不温不火地扫了溶月一眼,“流苏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了,何曾怕过我?你顾念母亲也是一片拳拳之心,我怎么会为难你?”
溶月连连点头,轻声道:“小姐仁厚,对下人出了名的公正和善,是奴婢狭隘了。”
冉念烟道:“我不是郎中,不知你母亲生了什么病。你既跟了我,你母亲的事又牵动你的心肠,我便多少要管管。你稍后走时带上两包雪花霜糖过去,这东西润肺,平日吃些也是滋补,算我的心意了。”
溶月没想到冉念烟不仅准了自己的假,还特意送上礼品,从前在荣寿堂时都没有这份脸面,不说别的,光是拿着主子的恩赏回家,娘见了心中大喜,病都会立刻好了一半。当下喜出望外,连连叩头。
冉念烟摆手止住她,道:“快回去吧,早去早回。”
溶月道:“中午就回来,我心里也挂念着小姐呢。”
春碧只是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动容。她们都是家生奴婢,父母年纪大了还要当差,谁没个七灾八难的,如今有冉念烟做依靠,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原本以为府上的表小姐必定没什么主张,还以为要跟着受气,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位通透明朗的小姐,便也捧出十分真心来侍奉她。
···
却说谢昀,自从被谢暄撞破自己和冉念烟的约定后,一直心中烦闷,干脆叫人给徐安则送去帖子,请他到府学对面的茶楼小坐。
徐安则赶到时,谢昀已坐候了片时,徐安则迎上去打趣道:“怎么,自责了?”
谢昀道:“何止是自责。”说完便叹气。
徐安则道:“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如丧家之犬,你大哥也不是恶人,没把我表妹怎么样,再说昨日我还在场,你当我是死人吗?”
谢昀摇头道:“不止不止,我还觉得有些对不起薛兄。”
徐安则一愣,放低了声音:“你指的是薛衍?”
谢昀道:“家兄和陆兄提过一句之后,便断绝了薛兄拜师之路,若论他本人,绝不是坏人,又有才气,只是被他的家人连累了。”
徐安则冷笑道:“有人连累薛衍,薛衍又连累了谁?你也不想想,若叫薛衍入了陆首辅门下,将来把伪造户籍、姑母做过别宅妇的旧事牵扯出来,陆首辅的脸面又该置于何处?上一位首辅为何辞官回乡,还不是门生忤逆了圣意,他自觉不安,有了前车之鉴,陆首辅收徒本就十分谨慎,这才犹豫许久不肯手下薛衍,他自己有污点在前,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谢昀想了想,倒也释然了,点头道:“正是所谓世间无双全之法。”
徐安则道:“所以你醒醒吧,即使不考虑我表妹,光是凭着令尊和陆首辅曾经都是南山七友,这份交情摆在眼前,就没理由帮着薛衍欺瞒陆家。”
谢昀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茶房小二跑上来赔不是,说是西北官军要回京了,这里是从德胜门入紫禁城的必经之路,宫里已派人肃清街道,沿途店铺也要提前清场关门。
谢昀和徐安则面面相觑。徐安则在家时也听说大伯父要回京,只是说法有些不同,“不是最早两日后,最迟三四天后才进城吗?怎么这么早就封锁?”
小二点头哈腰道:“这个小的就不知了。”
两人也无心为难一个跑堂的,便结了账匆匆离去。徐安则下楼时,见一个青衣老者正不依不饶地拉扯着茶楼掌柜,非要进内室说话,掌柜颇为不耐,推说要封路了,急着打烊,改日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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