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冉念烟,道:“少爷和表小姐说什么呢,别吓坏了她。”
徐希则道:“她能被我吓坏吗?是她吓坏了我才对,人□□理比我还清楚,只是装着不说罢了。”
闻莺心说这里终究不是冉念烟自己家,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家住着,凡事谨慎收敛些也是应该的,希则少爷何必当着她的面张牙舞爪呢,只是想想,闻莺便告退了。
她走后,徐希则才道:“表妹,你说清楚,护送昆恩可汗妻儿进京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冉念烟觉得他是震惊之余疯了,竟为了没影的事揪着自己不放,冷哼一声道:“你弟弟和我说的。”
徐希则道:“不对,泰则连在我面前都是遮遮掩掩,怎么可能和你说这些事,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冉念烟也笑了,道:“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底细,表哥何不说说清楚。”
徐希则道:“我只问你,你奶娘原来有个儿子,去年不在府上了,他是去哪了?”
冉念烟道:“去别处当差了,他本就不是徐家的人,即便是,也不必向你通报。”
徐希则道:“他分明是投靠了那个姓刘的阉人,那阉人刚接任掌印太监一职,东厂锦衣卫哪个不左右逢源?加之今天的事,大伯父若不是知道你暗中和刘梦梁有来往,何必命人看管你一宿,我劝你以后少管徐家的事,更不要把徐家的事往外传。”
冉念烟听得心烦,徐希则的推断并不是没有依据,只是和事实相差太远,待要说什么,却见门又开了,是母亲站在门外。
徐希则的无名火瞬间熄灭,毕恭毕敬问过姑母安泰,却见徐问彤并没理会,落座后方才道:“你的言下之意是,护送昆恩可汗妻儿进宫一事是盈盈传出去的?她才多大一个人,能懂什么,若是传,也该是我传的。”
徐希则连忙摇头道:“不敢。”
徐问彤道:“不敢什么?”
徐希则道:“不敢毁谤姑母,是侄儿一时气昏了头才对表妹无礼。”
徐问彤道:“你是怕有人把这件罪过算在你头上,所以才疑心我们母女吧。放心,主事的是你的亲伯父,堂哥亲弟都在其中,还能真害了你不成?”
说话间,却见徐安则也来了,想必是闻莺叫他过来的,他见这边烟消云散,便不多话,借着二夫人寻找徐希则的由头把人请走了。
留在房中的冉念烟心中有种不可言说的感觉。
多年来母亲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头一回与人起了言语上的争执,竟是替她解围。这件事的意义并不在于徐希则多难对付——其实他的这些猜想根本经不起推敲,待他回去细思后便会明白是自己冤枉了她,而是在于母亲心里果然还是有自己的。
冉念烟想着想着,竟掉下泪来。
母亲抚着她的头顶,叹道:“你在外面操持这些事,真是难为你了,可我自问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冉念烟啜泣道:“只是娘没有心思罢了,从前家里那么多大事,哪件不是娘料理的?”
徐问彤知道她口中的家里指的是冉家,并没接话,只是道:“你近来忧心薛氏中饱私囊那件事,查的怎样了?”
冉念烟道:“他们贪图那一星半点的东西何足忧虑,多行不义必自毙,咱们姑且待之,他家那位案首就快把天捅破了。”
徐问彤到底是良善之人,略微迟疑半晌,才道:“他和此事没有牵连,何必枉杀好人。”
冉念烟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蛇鼠窝中焉能有一个好人?娘亲想必还没听说他上书弹劾谢家一事,檄文中竟指出谢昀招待他时曾口出大不敬之言,直指陛下登基后疏远旧臣,昔日南山七友中有人心怀不满。且不论是否属实,便凭着他这等恩将仇报,也是其心可诛。”
南山七友如今个个高官厚禄,若真是心怀不满,大概就只能是为了当年被陛下满门抄斩的挚友裴卓,而此人正是当今圣上的逆鳞,不可触碰。
母亲于是不再多问,只是劝她万事小心,必要时及时收手,莫惹祸上身。
倘若皇帝真被触怒了,作为南山七友中冉靖的女儿、徐衡的外甥女,以及谢迁未过门的儿媳,她的处境也并非十分安全。
···
徐衡带着子侄从宫中归来前,徐家先迎来了更出乎意料的人。
说是不速之客原也不恰当,来人正是嘉德郡主,此时的她已换下了平素穿着的素服,换上曾经的鲜丽衣饰,在荣寿堂拜见徐太夫人。
无论她为何突然回到徐家,能在危难之中前来,总算是让人欣慰的。
说是拜见,可因对方是皇亲,不过是行了万福礼,不必行全套大礼。
徐太夫人问道:“郡主可是从城外山陵直接回城的?”
嘉德郡主道:“并非如此,我是从宫中回来的。”
徐太夫人心下一紧,却听她道:“母亲不要担忧,皇兄虽因护送之事暴露而迁怒于公府,可心中却也明白此事与公府上下无关,内鬼很可能是出自别的环节。”
徐太夫人道:“那衡儿他们何时能回来?”
嘉德郡主道:“他们还要先到太子处禀明原委。”
徐太夫人不解道:“虽然是太子属官,却何必单独向太子禀报一边,有宫监代为传信不就可以了?”
嘉德郡主道:“且不说这事,还有一事也是令人费解——皇兄下旨,要将那位苏勒特勤留在镇国公身边,同他的旧部哥舒一起担任大梁的军职。”
☆、第六十五章
以外国王子为臣,并非没有先例。汉朝孝武皇帝封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为光禄大夫, 胸怀之广彪炳千秋, 后来金日磾平定叛乱、辅立幼主, 堪称大汉的中流砥柱,亦是千载之下一段佳话。
乾宁帝意欲任用昆恩可汗之子苏勒特勤,兴许就有效仿前人之意。
可此一时彼一时,汉朝的金日磾已无复国之志,而苏勒身为突厥正统,肩负的使命远非他一人能决定。
同样是凭借大梁的扶持夺回突厥王庭,称臣与不称臣全然是两种处境。
倘若苏勒选择归顺大梁, 突厥子民可否接受一个曾在他国为臣的人成为他们的可汗?
徐太夫人皱眉道:“陛下真有此意?”
嘉德郡主道:“其实这不仅是皇兄的想法,更是兵部尚书谢大人首先倡议的。”
徐太夫人十分惊讶:“哦?竟然是他?”
既然是谢迁的策略, 以他沉着多谋的为人,想必另有深意。
嘉德郡主道:“此人虽是突厥的王子, 却因被叔父篡夺了可汗之位,自少年起便流亡在外, 名存实亡,便是将他推举上位, 也不孚众望,不如在大梁领受一个爵位虚衔,名义上可调兵遣将,跟着大梁的将领在西北边境打几场胜仗,先标榜起士气与名声,到时再北上讨伐始毕利可汗,旧日臣民岂有不宾服的道理?”
由此,大梁也可借此机会再次中兴。
徐太夫人道:“知易行难,谢尚书此举还是冒进了。”
嘉德郡主向来偏心自己的皇兄,道:“母亲此言差矣,若凡事萎靡不前、一力求稳便是最好,圣人又怎会有‘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样的教诲?”
徐太夫人知道她的执拗劲头又上来了,也不再纠缠,只等儿子回来,看他如何说。
···
紫禁城端本宫外,暗红的宫墙仿佛延伸到天外的尽头。
两个同样高挑挺秀的少年立在宫墙下,随视线愈发收紧的高墙将他们的身影压抑成渺小的两段光影,可在这格格不入的宫闱中,他们的脊背却从来都是笔挺的。
也许是出身行伍的缘故吧。其中更高一些的少年是镇国公的长子徐夷则,他知道这迷宫样的宫闱,不过是一只华美的盒子,用金锁将内外的人隔开。
何况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上一世,他曾在此度过很漫长的光阴,他并不是这里的主人,却可以操纵它的主人做任何事。人们常说弄权者不得善终,他却不以为然。
别人是弄权,他是摄政,怎么能同日而语。
另一人,他的堂弟徐泰则却显露出一丝敬畏,外表上的沉着更多的是为了掩饰不安。
就在高墙的背后,太子居住的端本宫内,他的伯父正在和太子密谈,那位被他们千辛万苦从西北护送回京的苏勒特勤也在其内。
徐泰则真想和堂兄说说话,缓解心中的焦灼,可惜他只剩下挺着背装作若无其事的力气,在这暗红色的漩涡中,纵使没有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也不敢有丝毫不规矩。
人们称皇帝为天子——天是无处不在的,而此时头顶上那赤红的晚霞,似乎正应了皇帝方才的怒气。
苏勒特勤并不像领受虚衔,皇帝觉得自己失去了对时局的掌控。
胡思乱想间,宫门开启,两个面目刻板的宦官走了出来,照本宣科似的开口道:“太子殿下与镇国公相谈甚欢,怕是还有许多话要讲。殿下命宫人在配殿设宴,请二位公子入席。”
徐泰则迟疑地看着堂兄,尽量用眼睛表达自己想说的话——里面情形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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