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几字,便仿佛春风过境。深寒凛冬里压抑过的那些涤荡一空,弥漫二人间的空气都变得细腻温洽起来。
封锦岫心尖儿触动了下,不知因何缘故,偎在绒枕的两颊丝丝燥热,连那颗尘封已久的心似也擦燃了火星花苗。乱得不知天旋地转。
这不是做梦,真真是先生回来了。
自听了禹安一席话,于公于私,封锦岫早已念叨了他好几时日,见他平安归来着实欢喜了一瞬。想着他的这颗心终是有了着落。
可接下来姑娘便想到了男女之别。别说先生眼下是孤身坐在这张床榻面前,便是共处一室,他衣身单薄,她自个儿亦只着中衣就寝,彼此间仅仅隔着被褥里衬,宛如坦诚相见。这叫外人撞破,便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顿时脸色飞红。趴在褥中心说丢尽礼数也罢,因嗫嚅道:“先生是何时回来的,眼下这时辰怎么竟在这儿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岫儿?”知道他是为了阿爹之事特意赶回,封锦岫不敢妄自作别他想,只管拿阿爹事同他化解这点儿尴尬。
可祁令洹却不领这好意似的,只管哑着嗓音将姑娘一口一句驳回。“禹安说你去找过我,岂不知相别时久,思念心切,安排了一些便忍不住提前过来看你。晚上果然睡得不好,小小年纪干什么要胡乱操心?”
封锦岫知自己寻他的事藏掖不住,却不想他顺水之情浑然天成,她竟提不起半点儿的推却之意。仿佛此前种种退避三舍,就这么烟消殆尽了。
狠绝话都是她说出口的。如今是彻彻底底输给了他,也果然不想再说那些剜心窝子的话。一直以来,他编织着张情丝千绕的网,剪不断,搅不乱。唯今,她只想溺死在这里头。
“不是你想得那样,这几日我实际睡得安妥。是因为……”封锦岫自是为了萧佑舆之事而辗转,可眼下究竟该如何与先生说呢。难道说“她不想嫁给旁的人”?“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
先生接下来会说什么,数着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封锦岫因将那话切了个棱角,道:“是因为家中一些琐事……而天气又较往常冷得入骨,择床的习惯今日尤甚。更何况,也实在是被先生吓到的。三更半夜,我岂能料到先生会来?”
祁令洹抿唇笑噱,明知姑娘这是左右言他,却不拆穿。
只是吐蕃路远,快马奔策一月之久实已穷尽可能。当下回府不过稍息一盏茶功夫,如今实际累到头晕眼花、体力不支了。又因事急从权,念着姑娘冒雪前来寻他的一件,便无论如何强撑着一股气劲儿前来报个平安,兼也将封林海的事汇报给姑娘。
能说的话十分有限。他风尘仆仆,原只为见她一面,可姑娘的依顺又令他狂喜难持。这么下去,只怕又会耽误了那最最要紧的事。是以才抑住了欲念,慷慨严肃与她说会子话。
“耽搁了这许久,伯父的事我需早与你有个交代。一来是翰林院那头,我已委命翰林院院士修书一封,澄清伯父入职考核一事,从根源上推翻这私相授受之不成立。再者也与京兆尹令知会了延审的期时,直到翰林院拟呈证据为止。所以过两日,伯父的事会越渐水落石出,便是我叫你安心的一桩。”
封锦岫知这事错综复杂,必然不止于这样轻而易举,是以便乖乖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不出所料,祁令洹一席话令人难得听出了谨肃严穆的况味,这在前几年内几乎从未有过。“岫儿之蕙质,我却没想过要瞒你。这孙元驹拉伯父趟浑水,表面上看是为破釜沉舟,实际之上,设的是场求生的局。”
封锦岫这便不懂了。她阿爹与孙元驹素无瓜葛,原则说来生死之权在对方手上,这样设想岂非本末倒置?
“难道他竟以为阿爹是可以救他的?”封锦岫明知毫无道理,却仍说出了先生的言外意。
一时就听他冷然道:“这事说来到底怨我心急。先前知伯父在转运使府上做西宾,为早日见到岫儿,便在伯父考录之际与院士有过一句话之保荐。不知为何却为有心人打听到去。于是孙元驹牵扯住你阿爹,实际是铤而走险冲着我来的。这五十余人同坐一条大船,倘我欲救伯父,他势必紧咬不放。便意味着我是要将这五十余人一齐救了。”
封锦岫明知阿爹还在这五十多人中,可经他一说,便立刻明白过来整件事情。孙元驹是太子要拿的人,这样下去,岂非让先生去得罪太子?
祁令洹是早已想过这点的。太子那边尚且能对付,可孙氏借力拆力,将封林海与孙元驹从此捆系于一处。无论封林海今后为臣为官,只怕再是摘不掉这顶帽子,而成为众矢之的。
处在孙、许二人的夹缝中,这才是他真正担忧的。
因也趁此与岫儿交了底,道:“这之后,伯父的官途只怕艰难。被动牵累入朝廷党派之争,何去何从便不胜从前能够抉择。两虎相争,岫儿可明白舍近求远的道理?”
封锦岫这才真真听懂了先生的意思。棋子归入一方阵营,少不得即为另一方眼中钉肉中刺,当用尽手段打压这所谓的马前卒。而事实上封府孑然一身,哪顶得住这任何一方?
到头来,还只是沦为了博弈的牺牲品。
可世事却总有一线生机,朝廷上并非只有这二人独占局面。趋吉避凶,这两方立场竟也不是唯一选择。譬如祁氏,纵使孙、许二人权大滔天,可谁又能撼动皇亲一族的举国地位?
所以祁令洹的意思十分明了,便是愿以他忠勇侯府为岫儿遮风避雨。封府从此跳出那二者之外,与皇亲连理一气,自然而然无人能动。
封锦岫仿佛已隐隐猜出其意。小脸埋在软褥下,只听得心跳跃上了嗓子眼。生怕他接下来的话如她所想一般,那这辈子,至少从此时此刻起,就与从前分道两路,与那所谓的命运再无半点牵扯了。
那结果会如何?
难为她此刻还能保留住这最后的清醒,祁令洹藏了一路的心里话,这会儿便是半点情意都掩藏不住。往姑娘身边挪动一寸,俯下身子认真去品看姑娘的冰雪之致。姑娘羞怯地往被褥里拱去,他却也不肯罢休,将姑娘闲意困在架空的臂膀里。
“岫儿。”昏暗之中,一双眸子闪烁着与天色不符的光芒。话里夹带着粗粗的喘声儿,听得封锦岫慌不择乱。“只要有我在的一日,便护岳父岳母一生无忧。这样说来,你可愿同意?”
同不同意,他已将那不成文的称呼唤出了口。前者,只知他是个知书循理的。可在这件事上,他一直越俎了长辈的定夺,封锦岫便是不同意,他竟还能听她的不曾?
更何况,封锦岫是芳心暗许,情之惟系了。她如何还能骗过自己。
然而姑娘家到底是姑娘家,谈婚论嫁的事本是父母之命,轮到自己回应这事儿,脸皮子却总与言辞不成正比。一句同意何等艰难,封锦岫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思来想去,因换着方儿地说道:“其实阿娘那里,有意做主将我许配萧表哥……先生……要记得……”
要记得时间不多,要记得全力相争。她答应了,只等着他过关斩将三媒六聘,履行他此前许下过的承诺。
祁令洹何尝不懂这话中含义呢,一时欣喜恍然道:“原来岫儿竟是为了这事睡不着……”一言之下,姑娘的多少心思为他看穿。当感此生圆满,比得了任何官爵荣耀都要来得幸福满足。
岫儿终是同意了。
为官多年,祁令洹如今才颇有些个不知所措。虽霸道地将姑娘囚在方寸之地,可从始至终都未生冒犯之意。原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却是再多时间都抵不够与姑娘相处。
欣然中他忽地感叹道:“若不是千里策马一身尘土味儿重,岫儿,可知我多想要抱抱你。”
难怪他克制了自己这么久。褪掉取暖的外袍,只着单薄锦衣一件。想来回府没来得及置换衣裳,同时竟是担心姑娘嫌他身上脏乱,才在她身边坐了这许久。
封锦岫鼻子红红的,清亮的眼眸里倒映着那张风度卓雅的脸。她看着他,蓦地从被中抽出手指,环箍在了那矫健的腰身上。拥搂进来,小脸便紧紧贴在那胸膛。
第60章 提亲
屋外的暴雪冷冻住缠绵的呼吸。这样的夜,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
祁令洹而今一趟,原只期望姑娘冲着大局考量,能放下戒备心理与他成百年之好。可这一抱,简直是他梦寐以求许久的,以致贪恋这散发星微温暖的小身板,再难从这屋子脱身。
可眼下到底不适合。
他狠狠揉着姑娘的发丝,情绪无处宣泄。要尽了那身体仅剩的温暖后,终也舍得抻开她,将她重新塞回被褥中捂着。铺平那一团热拥后的凌乱,顿时好似恢复到先前克制从容的神态。
“天气寒冷,岫儿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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