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深夜未归,她会不会是高兴过早了?
“阿娘……”封锦岫拨动竹箸,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向萧宝珠打听,“阿爹前几日也是隔夜才回吗?”
萧宝珠不过三十,貌美且天生贤惠能干。自嫁与封林海来,夫妻俩日子虽苦,然彼此相敬如宾鹣鲽情深,夜不归宿是断未有过。饶是这几日,为着县衙那些芥豆小事伤神,她的丈夫也必是料理完毕,即赶来回家。
今日的局面,她也是头一遭遇见。
心中不免惶惶,“当然不是……那杨老爷也不过一介学官,最善搅一锅浑水,没见几个本事的。”
时年且有举孝廉入仕一说。获取秋闱应试资格后,再解送礼部,便是有机会登科授官的。若于礼部落第回乡者,譬如杨举人,就只能再应乡举,后谋仕途。
不过,以杨举人在京畿中的各方关系,借举人身份谋个学官、知县一类地方官职,犹如探囊取物。大概是年纪越大,越不爱折腾的缘故,索性挂了郡县学官的闲名,专心在老家培养儿子儿孙,这也算是一件名利双收。
封锦岫倏尔想到什么,“礼部……”口里因喃喃问:“杨举人家中的亲故,是否是礼部仪制郎中李成修?”
萧宝珠脸色登时木然,压根儿没有听过什么礼部侍郎李氏。
不过杨举人家中夫人确是姓李,又听闻与京畿高官多有往来,想来或许与那头沾点亲带点故罢。
便道:“为娘不清楚,那杨举人是有些关系的,不过极少摆到台面上来。能料理的他都自个儿动手了,没得见他生出多的幺蛾子,想必是那边为避嫌吧。”
萧宝珠顿了顿,心生疑惑,“但是岫儿,你是怎知道那郎中李成修的?”
别说封锦岫只是个小丫头,就算如今在县衙里头坐着那些个老爷们,各扫地方雪,不闻阙台霜,也未必能识准京上五品大人姓甚名谁。她如何知道?
封锦岫唯有干笑。
犹记得封林海入京两年之余,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官拜从五品。
封家小举乔迁之宴时,同朝幕僚来贺,门庭若市。那李成修官属礼部,领学务、科举考试等事务,平日与封林海有诸多公事交集,于是也便在宾客之列。
至于封锦岫为何为将他记得如此清楚,那还得从他倒台卸任,顺道拉封林海垫背说起。
这样一个人,平日营造一副高风亮节,鞠躬尽瘁的公仆模样,谁又会想到,是那种背地里捅人刀子的一类。
封锦岫不仅记恨他,且厌恶他。虚伪君子,沽名钓誉。自己倒台便罢,竟恬不知耻毁父亲官途。此等大奸大佞,真是想忘记都难。
时下为应萧宝珠的质疑,封锦岫只得语焉不详:“听阿爹说过,印象深刻。”
萧宝珠哪里又有功夫去深究这牵三挂四,当下便不置可否。反而是更担忧封林海。
~
封林海到底是从外头回来了。那时夜正白,雨正酣。全身被浇透,额上的青发湿淋淋挂于颚角,形容狼狈褛褛,淹蹇不堪。
萧宝珠立时心绞,抱着棉布连去与他擦揩。忽的惊道:“当家的,你额头怎么了?”伸手便避开了那血红洇洇的一片。
封锦岫原初披着葱绿小袄,趴在桌上小寐。此刻为萧宝珠一惊,立时清醒三分。封锦云从厨房回来,见到这一幕,立刻体贴地入屋拿置换衣裳。
封林海自拧弄衣衫上的雨水,掸了掸袖筒。将萧宝珠手里棉布攥去,道:“不妨事,你们都去歇着吧。”
他是对着两个女儿说的,显然是不想令两个孩子瞧见。一手虚掩住伤口,一面往内屋去换衣裳。
封锦云猜想父亲大概一夜未进食,当下便去厨房收拾一碗素面过来。
而封锦岫这边呢,秋毫可察,早已觑见了封林海额上的伤疤。此一刻,心思沉甸甸。
少时,萧宝珠搀着封林海入书房,封锦岫便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听到萧宝珠不时传来“偷窃”“牢狱”等讶异之辞,她登时跟着皱紧了眉目。
封林海以为是大女儿关心切切,跟在后头。不料定身一瞧,竟是他那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心中霎时一股暖意融融。
“岫儿,怎的还不睡觉去?这都五更了,再磨蹭明日可要变懒猫。”
一时萧宝珠进内房拿夹瓷油盏照明,封锦岫便趁空扑入封林海的怀里,撒娇道:“岫儿不敢睡,岫儿怕阿爹不回来了。”
小女儿家的话就是嫩生娇气。天大的事,到了这小孩子口里,似都变得无关紧要,悦耳暖心得很。
封林海便安慰道:“无事,阿爹被县老爷请去吃酒了,明日断定不会了。”
套用阿娘的话,封锦岫立即明白,他这是被县老爷请进牢狱去了。至于原因为何,想来又是那杨举人的烂招。
不论是偷盗也好,诬陷也罢。对阿爹动了刑,且挂伤而回。这一次,算是有点过了。
封锦岫难以作壁上观,却仍觉得遗漏了些什么。
比如,分明是杨林两家搅出来的破烂摊子,如今只见杨举人取巧投机,死皮赖脸拖着前主簿不放。这么连串的动静,县老爷事不关己,林家也会充耳不闻吗?
思及此,封锦岫突然一身寒栗。
她终于想起当初李成修为何会突被下马了。
一个五品官员,风生水起,不会专程为拖人下水而自毁前程。
记得当年的邸报曾写,李成修官邸被京兆尹查抄,及封林海备受之牵连,皆是因了同一件事:“地方行政有过,遮天换日,包庇举人杨氏偷龙换凤”。
“地方行政有过”自然是指目下这件事了。并非是杨举人手大遮天,而是有人早已暗中盯上他。状纸告至天听不说,且在四年之后突然翻案开审,将牵扯在内的两名朝廷重臣打了措手不及。
虽不清楚父亲当初如何了结的这件案子,但这事对那时触犯天威的封家来说,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说来,她还是太天真了,竟以为两年之期远在将来。
其实不知,这祸水的阀门已经被命运撬动。四年之后,有人借此轻轻助推一把,这洪水便将他封家冲个瓦砾不剩。
她面如纸白,定定心神,突然道,“阿爹,你想知道如何过杨举人这关吗?”
作者有话要说:
[1]都转盐运使:从三品/文职外官,设在产盐各省区,管理盐务。
——
下节预告:放手——四两拨千斤 不争朝与夕
第3章 放手
她问话的方式很独特。
不问他是否在为杨二郎之案伤神,亦不问他杨二郎之案进展几何。她问的是:他想不想解决这个令他伤透脑筋的缠人旧案?
封林海有片刻的失神,怔怔看向自己的小女儿,有些话险些脱口而出。
他当然想。
不过封林海是被封锦岫吓到了,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岫儿,你都知道了什么?”
这些时日,封林海在外疲于应对,从未将官场上的糟心事带回家中。按理来说,小女儿不可能一眼看穿他目下的困窘境况。更不用说盘清局面,和他轻松交流这件事的解决方案。
封林海知道,这不像他的小女儿。
一个花样韶光的小姑娘,远远做不到这些。
却见封锦岫绽唇一笑,嘴角勾出一笔天真烂漫的风致。自圆其说道:“阿爹,那杨举人与林员外家的事全县都知道啦。岫儿又不是瞎子聋子,瞧不见还听不见了么?您就说说,想还是不想呢?”
她歪着头,莹润的小唇侧拉成一条弧线,模样十分乖俏。
封林海的心霎时松软半分,灰沉沉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起色。“那岫儿说说你的想法,阿爹听着。”
封锦岫故作老沉,翕翕红唇应道:“别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两家的事虽不是家长里短,可说到底也是他们两家人的事吧。杨举人扯着阿爹又有什么意思呢,人家林员外还没出来说话呢。”
那林员外家到底是混迹官场的,虽未出来表明立场,可并不代表没有暗地里记恨怀仇。杨举人在前任主簿这边闹得不可开交,林氏冷眼旁观置身事外,无论怎样来说,都忒没有道理。
所以封锦岫的怀疑合情合理,当年杨氏旧案重审,泰半与这林氏脱不掉干系。
而封林海想要脱身而出,唯有将祸水东引。他们两家的事便让他们自个儿去解决——正所谓,四两拨千斤。
因听这番见解,封林海的眼眸里骤时簇簇亮光,只叹自己忽略了女儿们的成长,竟不知小女儿自那场大病后早已脱胎换骨,端得是聪慧玲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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