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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不为后 (辛十三)


  
  有皇亲的靠山在前,自身本事有余,将来从主事之位晋郎中,升侍郎,最后拿下兵部,想也是早有预计。旁人也不准备争揽了。

  是以他如今兼理两司公务,在其余人眼中,已经将他当作尚书之级别侍待。纵使一司郎中在他面下也是言听计从,若不是他为人谦和,待上级尊敬有别,署内要事早已尽数交由他矣。

  时下日昏,已经到了下职之时辰。

  祁令洹一人批撰文书,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

  郎中魏大人下职前特意来打过招呼,以为祁令洹殚精竭虑过头,生怕他如自己一样拖得病重,不好与侯府交代,故而三番催他早些下职。

  祁令洹恍然回过神,才对他连连客气道谢。

  ~

  其实说到底,他今日之办案委实潦张许多。

  与往日之细心严谨相较,实在不值一提。因他肩上的担子分量不轻,是以无论何时何地,他均不大可能有松懈的念头。而这份克制别人不知察,也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他与大哥祁令锋不同,祁令锋是国公府上的长子,将来袭国公之爵,忠君事主,再是没有其余费心的。

  然而他身为侯府继承人,两家的眼睛都期冀地盯着他。
  
  他不容许自己有错,也实在错不起。因他深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有时候能以一己之身给所有人带来欣慰,这亦不失一笔划算的付出。

  更好在,他天生处事灵便,这些对他说来不过轻而易事。也仅仅是偶生间隙的时候,极少的机遇里,祁令洹可能会去向往祁令嘉的放浪形骸,游走四海无拘无束,看似没心没肺,但也不失为一种真性情。

  就如同在铃兰的时候,他也并不反感自己短暂的山房先生身份,实乃颇有意趣。

  眼下他有些坐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已经压制了很久。整整这半日,他在等待什么。然而直到雨下,冰雹一样的水花砸在地面,撞出浑厚如鼓的轰鸣声,他依然静静坐在公案前。

  看似极冷静,实际却已经面目全非。

  雨下了有一阵子,他突然阔步走向后院,亲手扯开了马厩的木栏栓子。
  
  番役见他淋在雨里,又是要去牵马的样子,不由为他突然的反常感到意外。

  “祁主事,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番役根本瞧不清他雨里的样子,仍贴心地去门房拿伞。祁令洹却直接飞身上马,摘来柱上别着的短鞭握在手中。边勒缰绳边道:“我出去一趟,跟魏大人说明日我若不在,便是休家中养病了。”

  番役又跟在后头大声问喊:“那祁主事您究竟要去哪儿,小的好有报备啊!”可惜人已经不见了,一时间暴雨滂沱而下。

  ~

  今年入夏以来,京都已经再没下过雨。老天爷懂得收放有度,濒临干涸边缘时,瀑降甘霖,百姓便就会忘记这之前的炎炽。

  人亦如此,恬淡太久了,便记不得冲动为何物。

  祁令洹是京中贵公子之翘楚,行事有度,为人谦雅。然而平静如水的心境最怕落入一颗石子,虽掀不出巨浪,然涟漪依在,时时或可酿生冲动。

  祁令洹骑马的本事是打小练来的。一路溅着雨花而过,顷刻穿过三条大街,直奔城门而去。

  在他看来,这会儿的冲动更似贴近水面的一道口子。他或许在意小岫儿的病情,但他同时也更想知道,划破这道口子的另一面,究竟是什么境像。是不是就像人们所说的昙花一现,或者是魔障之类。

  眼下祁令洹有些麻木地在雨中驰骋,有些东西刻意不去细想,一门心思想得是,到铃兰就好了。

  虽然隔着八百里,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两天五天都不成问题。

  一时正到城外,漫天大雨已将驿道浇得波光粼粼。与祁令洹的快马相向而来的,是一匹带有宝蓝色凹齿旗帜的马。马上自然是京畿驿使,因逢大雨,迟来了半个时辰,正巧与他们司中主事碰上。

祁令洹的马不由被拦截下来。来人在雨中分辨了好半会儿,才将他认出。

  “祁主事,您这是要去哪里,外头雨下得可大!”

  见他一身青袍官服被雨浇透,髻上发带卷贴于肩颈,鞓青色束带垂尾于膝下,外形瞧似难堪,却通身玉秀神飞,颇有明锐之气,很是惊艳。

  祁令洹被他这么一拦,心不由冷却下来。对他身后之信匣看了一眼,安然问道:“可有铃兰来的信?”

  驿使一愣,连连点头,“有有有,一日一分派,正有铃兰祁氏夫人的信。”

  祁令洹便枉顾大雨瓢泼,将信拿过来勉强看过,心这时才平静如初。

  ~

  一时骑马回府,已是大晚。
  
  府上小厮都将吓坏了,连将满身是雨的祁令洹送至玉岚居。

  官家即刻命后厨烧洗澡水,又命丫鬟快去通传老太太。

  祁令洹却是知这个中厉害的。冲动的时候仅仅顾着当时之感受,事后老太太那里还是要给出交代。他不是不识大体的公子哥儿,老太太纵使不说个什么,但他这个模样,免不得让老人家操心。

  果然这次,老太太竟不等他穿戴完毕去请安,直接从抄手过来了玉岚居。

  玉岚居是相对简陋的,房内诸事简便。西一溜两张椅并一张午睡的黄花梨木塌,其余皆是安例分置,老太太便坐在那椅上。

  祁令洹从里屋拾掇出来,见老太太面色不好,便难得摆出笑脸去宽慰老人家。

  “奶奶,您这又是怎么了呢,令洹哪里惹您不高兴了吗?”

  老太太垂头顿足好会儿,眼眶两道热泪簌下,将身边之徐氏吓得手忙脚乱。
  
  却听她道:“我哪里因你不高兴了,不过是想到你父亲如今又去了云南,行军打仗的,本就叫人操心不少。而我又老了,在家中连照顾你都不好,真真两面都不是事,看来是不中用了。”

  祁令洹最怕奶奶说寒碜心的话,自知今日着实莽撞了,忙拿辞说道:“奶奶不必想多了,令洹今日只是到紫云坊与同僚谈事,逢上大雨,谁也料想不到的。”

  老太太一听是为了公事,也不好说什么。这才神色舒缓下来,拉他坐下道:“你也是了,那紫云坊又是什么好地方,虽只是歌坊,也不当再去的。要我说,你就是缺个管教的人在身边,奶奶的话你听不进,该给你娶个媳妇儿回来管管你才为好。”

  老太太情绪是下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祁令洹这回却没顺着老人家的意思,而忽然缄默下来,低声道:“奶奶,再等等吧。”

  他这个话颇有歧义,如今已经近十九的人了,究竟是要等什么呢?

  老太太却知这不是他的反驳,想必又是托词,还欲追问。

  祁令洹却将话抢过,道:“奶奶,再等一两年,孙儿自有拿捏的。”

  如此,老太太又是知他性子的,也不好再多逼问。

  ~

  却说封锦岫在婶婶家住了好几日,病也好了许多。今日适逢大雨,回自个儿家中寻收衣裳。

  且不料这大雨越下越大,将小姑娘便困在了这寒屋中。

  只是说来也奇怪,封锦岫似乎得到什么感应似的,突发奇想开窗望向院子外头。总以为该当是有一匹高头大马从她屋前经过的,视线望过去,却又是什么都没有,极为奇怪。

  就这样过了大半月,萧氏终于从奉节回来了。
  
  据说料理完了姥姥的身后事才回,兼带了封锦岫的表哥萧佑舆前来,二人一路颇耽搁了阵子。

  然而封锦岫不在乎这些,见到阿娘安好,又带了表哥前来,开心都来不及。

  萧宝珠也是常常将这萧佑舆挂在嘴边的。
  
  萧氏是小姓,五服之内没有什么龙驹凤雏,唯一拿得出手的后生便是这萧佑舆。年纪十八,能说会道,玲珑剔透,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然奉节县小,无他发挥之地,于是特意带他来跟着封家大伯学习贩茶叶。

  而封锦岫则更叹运数之不可违如是乎。

  须知这萧佑舆不仅待她全家和善,且是日后封林海之左膀右臂,京都之一代巨商,富能敌国。上辈子她又怎料想得到,表哥正是从这一刻起改变命运的呢。

  目下他不过是初出茅庐之年轻。一身杏黄底团花棉衣,脚底灰白布靴,若不胜衣,柔肤弱体,却是和从前在京都玉树临风之质差入太多。不过有一点是没有变,仍是大方有度,凡好一点儿的东西都往封家带。与眼下的土特产不同,日后越来越是贵重。

  萧佑舆自此寄住在封家,不过多时是与封林浩来往于京都贩茶。

  封锦岫照旧在山房念书,只是很久不曾收到先生的来信,渐渐就将这事放到一边了。

  ~

  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

  逢封林海从监察御史编修提升为仕读学士,官拜从五品,月给绿米十四石,颇成气候。京都便不时传来消息,道不日便有车驾专来接萧氏母子去京都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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