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境心里疼惜她还来不及。这个可怜的孩子,遭了无妄之灾,偏还是天家自己作的孽。“你身子才大好,先顾好了你自己就行。”
胡冬芸拗不过她,便只每日来看三回,权作是尽了孝心。太子身边除了她,真的再没旁的人了,对胡冬芸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开心的。
朱翊钧到底还是没能彻底改了自己的脾性,过了许久,各地宗亲一一上疏要求严惩楚藩,又有迟迟等不到天子下令的朝臣从旁催促,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
“楚藩,依朕看,要除。”朱翊钧扫过诸位大学士,“诸位卿家怎么看?”
新上任的次辅朱赓点了点头,向元辅王家屏看去。
王家屏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将楚藩抹了,都是件好事。
唯一不是特别赞成的,便是沈一贯。不过在这个情况下,他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重新当上掌印的陈矩得了朱翊钧的点头,自去一旁拟旨。
“还有,”朱翊钧沉吟了一会儿,“先前河南试点的除籍,可以推行至湖广。现在看来,好处还是有不少的。今岁河南的田赋都增了不少。湖广的效果,应该也不会太差。”
王家屏问道:“不过先前拨下去的除籍银两,怕是不足以支付湖广的。不知陛下可有打算?”
朱翊钧点头,“楚藩抄家后,让人留下一部分银钱来。旁的,全都尽收于私帑。”
只要不动国库的钱,大学士们还是好说话的。他们也做不到去和私帑抢银子,现在这个做法,算是挺公允的。
将大学士们摒退后,朱常溆找来儿子。“你说,这宗亲怎么会突然上疏的?”他有几分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朱常溆笑道,“一定是叔父在背后推了一把。”
朱翊钧狐疑地道:“他现在已非郑藩世子,还会有人愿意听他的话?”
朱常溆摇头,“父皇,这就小看叔父了。”他道,“现今叔父为义学馆的馆长,不仅在直隶,就是附近几个行省的名声也很好。叔父做事向来有分寸,应该不是广撒网。比方说,河南行省,他只会写信给周王。”
“只要说服了周王,就能由其牵头,进而说服其他人了。”朱翊钧了然地点头。他不觉又想起郑梦境对他说的话。
似乎想做成一件事,并不是那么难。只是很多事自己并未下手去做罢了。
朱翊钧这才算真正地将这些记在了心上。他有些复杂地望着儿子,不得不承认,当日说的那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个儿子看事情,远比自己要准确。往后将大明朝交到他手里,自己也算是放心了。
“对了,你宫里现在就只有太子妃一个,会不会不够?”朱翊钧有心想要弥补儿子失去头一个孩子的愧疚,“要不要朕……”
朱常溆摇头,“不必了父皇,我现在就只想和太子妃两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他道,“经那一次后,太子妃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还没缓过来。”
“是……朕的错。”朱翊钧叹道,“朕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般模样。”他望着儿子,眼神很是认真,“往后,朕得改改自己的脾性了。”
朱常溆一笑,“父皇现在这样就很好。”
“拿这话来搪塞我做什么。”朱翊钧摇头,“错了,就是错了。”
朱常溆并不十分相信。都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自己的脾性多年都还没完全改变,何况是父亲呢。
楚藩被除的消息,在武昌可谓是人人拍手叫好。楚宗人多,并不是个个都好的。有不少人,虽然并未参与本次的谋乱之事,平日里也是鱼肉百姓。现在总算是遭了报应。
朱华彬抱着从官府拿回来的银子,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宅子。“娘,你看!我去衙门除籍了,这是得来的赏银,真的有十两银子!”
吴氏的眼睛已是不大看得清了,她摸索着站起来,“是吗?那往后,我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些了。”
“可不是。”朱华彬笑道,“我今日就去买些肉来,给娘打打牙祭。”
吴氏将他拦下,“先不忙这个。”她让儿子搀扶着自己坐下,“你去,收拾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朱华彬有些糊涂,“我们上哪儿去?”他记得母亲已经没什么娘家人了。
吴氏探手摸着了儿子的手,“北上,去京师。我听人说,京里头哇,娘娘办了个义学馆,还是以前的那个郑藩世子做的馆长。我们娘儿俩一道,你去考学。”她摸了摸被儿子揣得温热的银子,“这些钱,应该够一段时候的吃用了。我虽然眼睛不好了,但给人洗衣服,还是做的来的。”
朱华彬不同意,“好不容易有了些钱,哪里就能这么糟蹋了。爹没了之后,我们娘儿俩就一直这么相依为命,眼瞧着能过上好一些的日子了……”
“你个蠢物!”吴氏气得大拍桌子,“你就甘心一辈子给人种地过活?靠给人写信,你是有四只手还是怎么样?能写的了多少?”她按捺下心情,劝道,“娘还能不为着你好?既然咱们除了籍,能科考了,你就去试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说着说着,吴氏的眼泪就掉下来了,“难道你就不想给娘挣个诰命?让娘一辈子过得,过得这么窝窝囊囊的?”
朱华彬咬了咬牙,“好,我们上京师去,我去给娘挣诰命。”他给吴氏擦了眼泪,“娘,可别哭了,我什么都应你,仔细哭坏了眼睛。”
吴氏这才笑开了,“哎,哎,往后啊,娘都听你的。只这一件,必须依着我。”
朱华彬点点头,“听娘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凑个9000发的,怕等更的小天使等太久_(:з」∠)_就当是加更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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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说是要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朱华彬整理了两个小包袱, 听吴氏的话,将绝大多数不能带走的全都给买了。他搀着母亲,最后看一眼这个自己自小长大的家。
这个小小的宅子, 还是朱华彬的父亲在他小时候花费了所有银钱买下的。那张永远也擦不干净的, 油腻腻的桌子上, 每晚在外辛苦做工的父亲回来后, 都会挑灯教他认字读书。
家里头就那一盏油灯,到了晚上的时候, 一家人围坐在灯旁, 母亲做着要卖的绣花儿手绢,时不时抬头笑着看他们父子一眼。自己每写一个大字, 就要讨得父亲的夸奖, 才肯接着写下一个。
后来,买下这宅子没多久, 父亲就因劳成疾过世了。剩下孤苦无依的母亲, 想尽了法子,将他给拉扯大了。
朱华彬虽为宗亲,却并没有任何头衔。他的父亲是奉国中尉,每岁还能到官府去领一些岁禄。不过后来也渐渐被克扣,到了最后,直接就不给了。父亲亡故后,吴氏年年都托人上疏,希望礼部可以给他批下一个奉国中尉的头衔来。偏赶上礼部卡着头衔, 愣是不给。
不给,就意味着没有了口粮和生活所需的银钱。
朱华彬和吴氏都是玉牒上挂着名号的宗亲,即便没有头衔,也无法外出正大光明地做工。幸而官府也知道他们的难处,管得也不甚严,只睁一眼闭一眼罢了。这才叫母子二人还留着一口气,盼到了今日。
吴氏泪眼婆娑地望着这所夫婿买下的宅子,最后再一次伸手摸了摸斑驳了漆的大门。她原为安徽的一户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又逢年关不好,一家人遭了天灾,不得不外出逃命。
一路奔波到鱼米之乡的湖广,家中已是只余吴氏一人。朱华彬的父亲见她卖身葬父颇为可怜,用了所有积蓄替她将父亲安葬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就成了亲。
婚后虽贫困,却也算美满,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不久家里又添了朱华彬。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谁料……
吴氏不知在多少个夜晚中流了泪,在心中哭喊着老天爷对自己的不公。可现在,临了头,却觉得自己还是等到了拨云见日的一天。往后,她只盼着儿子用功,旁的就是再苦,再累,也能咬牙坚持下去。
有了良民的身份,还怕的什么。
“彬儿,该走了。”吴氏用力吸了下鼻子,收了脸上的泪。
朱华彬牵着母亲,出了城,正要往北边儿的方向走,却被母亲拉了一下袖子。
吴氏朝他笑了笑,“走错了,是这边儿。”
朱华彬有些糊涂,“娘,那边不是去京师的路。”
“的确不是。”吴氏气定神闲地道,“我们先去一趟江陵。”
朱华彬拗不过了老母亲,虽觉得糊涂,但也依着她,往江陵的方向走。为了省钱,他们也不敢租马车,只买了些最便宜的炊饼,路上还得省着吃。
半道上,朱华彬按捺不住心思,问道:“娘,我们上江陵去做什么?”
“文忠公的家乡,是不是就在江陵?”吴氏笑了笑,“文忠公是圣上的先生,我们呐,先去拜访他们家。”
朱华彬越发奇怪,“可……我们和张家素来没有来往,他们会见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