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死死咬了牙,“你说话留点神!”
马堂很是无所谓,“咱家对你,有什么可留神的?大家肚子里都清楚,小爷去了武昌,知道的事儿必不会少了,对咱家,对沈阁老,都全无好处。今日坐以待毙,明朝就是横死。不搏一回,难道还要束手就擒不成?”
“害死中宫对你有什么好的?”沈一贯想不明白,真要动手,难道不是对太子?
马堂摇头,“不是对咱家,是对我们。”他指了指沈一贯,又指了指自己,“没了中宫从中转圜,沈阁老以为,凭着当今圣上的脾性,往后不会对小爷生怒?这两位,多少次在殿里吵起来了?最后还不都是中宫调停的?”
马堂见沈一贯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愿再多说什么,慢慢地往里头走去,“咱家是没那个胆子对小爷,对陛下做什么。可借刀杀人,还是做的来的。”
“你就不怕人把你给供出来吗?!”沈一贯怒道,“到时候牵扯的,可不单是你一个人!”
马堂停住了脚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沈一贯,“是了,咱家还说怎么今日沈阁老这般有闲心来寻咱家说话。原来是怕到时候咱家将私自偷窥了密疏之事说出来。”
“既如此,沈阁老,你越发得小心行事才是。保不住咱家,你也得下来。何况密疏,还是你找上的咱家。”
沈一贯看着马堂施施然进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马堂的确有一句话说对了,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沈一贯对后宫的消息,是没有马堂来得灵通,可并不意味着完全不知道。中宫已经醒了,再有马堂方才的话,几乎可以断定下毒之人必会查出来。一旦牵连到马堂身上,自己一直惦念着的首辅不提,就是现在的次辅之位也要没了。
朱常溆将刘淑女的证词整理好了,就交到了父亲的手里。“据她说,主谋是马堂。”
朱翊钧接过证词,扫了一眼,当下便叫了陈矩,“马堂呢?”
“今儿马堂出宫去了,说是家里头有事,特地和奴才换了守值。”
朱翊钧眼睛一眯,“这是要逃?”立刻道,“带上东厂的人,你亲自出宫,上马堂家里去一趟。”
陈矩二话不说,当下领命出宫去拿人。
到了马堂的私宅门口,静悄悄的,并没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陈矩向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一个百户立即上前,一脚踹开了门。
拿人的锦衣卫犹如潮水般蜂拥而入。
可当他们进入正堂时,却发现马堂高悬在梁上。
陈矩的脸色很不好,这么一来,就成了死无对证。虽然也能按个畏罪自杀的名头,可如何能消圣上和小爷的心头怒气。
看来自己的一顿骂是跑不掉了。
听完陈矩的回话,朱翊钧的面色的确很不好。朱常溆却道:“谁都不曾想过马堂会死。”又向父亲进言,“刘氏便以染病的名义赐死吧。”
“准了。”朱翊钧一点都不想再听见这个恶毒女子的名字。
朱常溆出了殿,将陈矩叫了过来。“可曾仔细看过马堂的尸首?让仵作验尸过不曾?”
陈矩想了想,问道:“殿下的意思……”
“马堂不是个会自尽的人,”朱常溆冷笑,“端看他平日的行事,你可觉得他得知了消息,会在家中自尽?”
陈矩赞成,“确是不会。”顿了顿,“殿下是说,马堂是被人给杀了的?中宫中毒之事,除了马堂外,另有主谋?”
“是不是另有主谋,这说不准。毕竟刘氏也只供了马堂一个人出来。而马堂背后又牵连出哪些人,可就不好说了。”朱常溆只觉得齿寒,自己身边处处都都是杀机。
陈矩抱着拂尘弯腰,“奴才这就去安排人验尸。不过……”他对朱常溆道,“倘或马堂果真是被人所杀,又伪装成自缢的假象来,怕是一时难以查明究竟是何人犯下的。”
“这个是后话,暂且不论,”朱常溆也不愿为难陈矩,“先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诺。”
第161章
如同朱常溆想的那样, 马堂的确先是被扼死, 而后才弄成自缢的假象的。
朱常溆冷笑,“我就说,哪里有人在正堂接客的地方自缢的?”
陈矩垂首, 默然不语。
事情到了这一步, 算是线索完全中断了。刘淑女被废去了淑女的头衔, 贬为庶人, 赐死。对外胡乱寻了个由头给按上了个死罪。刘家人想入宫来求饶,或是见女儿最后一面, 也被驳回了。
刘家因女儿获得的所有殊荣, 统统收回,重新恢复了平民的身份。天家原本赏赐下去的银钱, 也一个子都不留地收了回来。
被赐死的刘氏最终去了哪里, 朱常溆并不关心。现在对自己最重要的两个女子,都卧病在床, 他一点儿都分不了心。
胡冬芸小产了, 刘带金受了郑梦境的托,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幸好那日去的及时,没叫人在冷风里头吹了太久。只先前的惊吓,还有那一日一夜的磋磨,对这个年纪并不大的女子而言,也算是不小的磋磨了。
得知此事的朱翊钧心中愧疚,越发懊丧起自己当时的盛怒来。这是他第一个皇孙,或是皇孙女。这年头, 子嗣想要生下来,就极不易了,想要长成,就更难了。每一个孩子,都是格外珍贵的赐福。
大家怕胡冬芸得知消息后越发难受,便一直瞒着她,只当作是提前来了癸水。她初为人母,自己也懵懂着,很多事并不知道很清楚。从景阳宫出来后,她格外听朱常溆的话,既然太子这么说了,那自己就这般信了。
朱常溆见她小心翼翼吹着补药的模样,心里就发酸。这是自己重生后头一个孩子,和太子妃一直盼望着的孩子。他无法去责怪父亲,就只能对着刘家发狠。将刘家重新夺了虚衔和银钱尚觉不够。
郑梦境却劝他,“别造孽。刘家难道就知道他们女儿在宫里头做什么?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不小心,给了小人可趁之机。别为此而牵连了无辜之人。”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权当是给那个孩子积攒福气了吧。也是给太子妃再怀上积德。”
朱常溆心里再不情愿,还是听了母亲的话。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非得将杀害马堂之人给揪出来。
纸总归包不住火,犯下的事,绝没有不见天日的时候。
胡冬芸觉得身子稍微好些了,就喊着想要下床去主殿侍疾。被朱常溆拦了几次,便心里头惶惶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仍旧被怀疑着。
自景阳宫这一进一出后,胡冬芸的性子越发变得敏感起来,也越发粘着朱常溆了。
“太医说了,还没大好呢。”朱常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发,“得在榻上歇一个月才成。你年纪还小,好好养着,别落了病根。”
落胎也是要坐月子的。没有一个月,朱常溆怎么都不放心自己的太子妃下榻。
胡冬芸咬着唇,细声细气地道:“太医总喜欢大题小做,奴家真的觉得已经好了。”
“听话,歇着。”朱常溆将人按在床上,“我在这里看会儿书,陪你,可好?”
胡冬芸温顺地点点头,还怕太子是骗自己的,一只手拉着朱常溆的袖子不放。过了好一会儿,确定人真的不会走,才乖乖地合眼。
朱常溆看了几页书,也看不进去了。见胡冬芸的眼珠子一直在眼皮底下转,就知道她并未睡着。弯下腰,凑近她的耳边,“往后,就只有你和我,再没有了旁人,好不好?”
胡冬芸一下就睁开眼,满是欣喜。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掐了掐脸,是疼的。
“傻子。”朱常溆将她的手按下,“是真的,不是做梦。”
胡冬芸小心翼翼地问,“那……赵淑女,还有刘淑女呢?”
“她们……都出宫去了。”朱常溆道,“给母后下毒的是刘淑女,赵淑女惹得父皇不高兴,也逐出宫去了。”
胡冬芸这才高兴起来。以前一直在做梦才会有的事儿,现在竟然真的成真了。现在不见了那两个淑女,她才终于敢向朱常溆抱怨,“奴家、奴家不喜欢她们。”她噘嘴,把身子往朱常溆那边靠了靠,“可又不敢说,嬷嬷说这样不好,善妒,会叫殿下不喜欢。”
“不会的。”朱常溆想起那个孩子,暗自咬了咬牙,“不会不喜欢你的。”
胡冬芸笑得开心,“殿下去景阳宫给奴家送吃食的时候,奴家就知道了,殿下心里是有奴家的。”此时此刻,她兴奋得只想抱着被子在榻上打滚。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
被强制在榻上呆了一个月的胡冬芸终于能下地了,别提有多高兴了。头一件事,就是去见郑梦境。
“这些日子,奴家没来母后身边服侍。”胡冬芸很是抱歉,“母后可别怪我,往后日日都在母后身边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