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不过试一试,也不费什么劲。”吴氏捶着自己发酸的两条腿,耐心地对儿子道,“我们娘俩在武昌府认识的人并不多,也无甚达官贵人。我以前还在娘家的时候,听我祖父提过,科场里头的关窍可多了去了。张家出过那么多做官的,对这个必定是熟悉的。”
歇够了,吴氏就让儿子搀着自己,继续上路。“再有,义学馆是不是真就那么好进?若是可以,能拿到张家人给你的举荐信,应该会更容易进去些。”吴氏有些担心,“你想想,义学馆的名气这般大,从京师都传到湖广来了。河南除籍的宗亲又在我们前头,名额一定早就给占了。我们呐,得另辟蹊径,多想想法子。”
朱华彬却有些别扭起来,“这样,这样会不会太过于好弄小巧了些?”
“蠢物!”吴氏敲了敲儿子的头,“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就是弄小巧了又如何?少走些弯路难道就不对了?退一步讲,即便张家不愿意见我们,或是不愿意帮忙,也无妨。我们耽搁的无非是几天功夫罢了。”
朱华彬嘟囔道:“还有银钱,这一路的吃食,还得钱呢。”
“这个,你暂时不必担心。”吴氏顿了顿,“我已将宅子给卖了。”
朱华彬愣住了,“卖……了?!”他一下跳了起来,“那是爹唯一留给我们娘俩遮风避雨的地方!是爹,是爹熬死了才能买下的。”眼泪潸然而下,“娘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就给卖了呢。”
怪道让自己把屋子收拾得干净些,还当母亲怕家里无人时会遭了贼。原来竟是卖了。
把宅子给卖了,吴氏自己也心疼,可为了这个儿子,不得不这么做。“我若是不卖,你心里必定会想着,若是考不了科举,或是进不了义学馆。我们还能再回武昌来。我就是要把你这退路给绝了,告诉你,若是考不上,我们一辈子都要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自己的心思被母亲说中,朱华彬耳根子一下就红了。可心里到底还是埋怨着母亲,不该卖之前不同自己通个气。后头路上,就一直没和母亲说过话。
吴氏也知道自己这么先斩后奏,的确让儿子伤心,也就不计较了。这个儿子的脾性叫自己养的有些怯弱,不过还是明理的人,等想通了,也就好了。
母子二人前往江陵张家的事,且按下不提。
京中,朱常溆正听陈矩关于马堂之死的汇报。
虽然寻不到确实的证据,可一切蛛丝马迹,都指向了沈一贯。
陈矩将卷宗交给朱常溆过目后,就退与一旁,并不再说话,让主子自己做决定。
朱常溆面无表情地将卷宗看完,冷笑一声,“沈一贯的性子,若非与马堂私下做过什么交易,怕马堂被抓后审出来,对己身不利,他必不会铤而走险地杀人。”
将卷宗合上,递回给陈矩,“拿去给父皇过目。”
陈矩弓腰点了点头,又道:“这几日陛下正在挑新任的秉笔。”换言之,等新秉笔上任后,陈矩手里的东厂就要交给别人了。
按惯例,东厂都是由秉笔掌管的。
“我知道了。”朱常溆转了转有些酸疼的手腕,现在他担心的还不是新任秉笔的事。太监,总归还是太监,生杀大权,一身荣辱都是在天家手里控着。
随着万历三十一年越来越接近,王家屏的过世才是最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毕竟还有几年功夫。
努|尔哈赤终于定下了日子,要来京城纳贡了。
抄了楚藩后,私帑一下子就丰厚了许多。被烧毁的乾清、坤宁两宫也正在加紧时间重建。
朱常溆一直在想着,为什么这回努|尔哈赤入京朝贡会一拖再拖,这很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莫非……女真内部出了事?
这倒是有可能的。朱常溆记得,努|尔哈赤带着十三副遗甲起事的时候,帮衬的都是他的兄弟。不过后来统一了女真,他们兄弟之间也爆发出了各种矛盾。努|尔哈赤固然有南下中原之心,最终并且成功了,可现在,这样的心思却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一旦被人所知晓,并且宣扬开来,传入大明朝的耳中。大明朝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现在的努|尔哈赤还远不能抵御大明朝的军队。
朱常溆走到书桌前,将舆图打开,细细看着上面,心里回忆着前世努|尔哈赤统一女真之后,南下的路线。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朱常溆有些记不清了。他本就不擅长记忆这些东西。为今之计,也只有努力提高武备。可要提高武备,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
私帑刚有了些银子,且不知能用多少年。外朝大都是文臣,对战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且看看多少年了,武举都被废止,从不曾被人提起就知道了。他们一心抱着天|朝上国的大国梦,丝毫没有什么对北边蛮夷的警惕心。偶尔几个不同的声音,也掀不起水花来。
还有一点,最为重要的。大明朝并无良将。现在贵州的石砫却是有一个秦良玉,朱常溆很是看好。可人家到底是女子,况且也不能轻易就将人从南边儿调去北方边境一直镇守着。
要和女真抗衡,看来看去,也只有辽东李家。
朱常溆想起上个月弟弟送来的信。里头并未写什么重要的事,只道是自己在辽东研制火器,有一些进展,不过也碰上了不能攻克的麻烦事。他还抱怨着,这时候,若是大姐夫在身边就好了。
想起弟弟,朱常溆笑了笑,温暖而又担心。与女真作战,自来死伤无数。他生怕哪一日,就再也等不到弟弟的信。
有心想将人给叫回来。可又不想叫弟弟失望,况且有洵儿在北地,透过信上的只言片语,也足以对辽东的形势做出一个判断。
李成梁向来和努|尔哈赤走的近,野心依旧不死。
朱常溆现在唯一觉得庆幸的是,李如松好歹是活了下来,也没成一个废人。身为辽东总兵官的他,在李家隐隐有越过父亲,成为新一任真正掌权的李家当家人的迹象。
只要李如松的心还是向着朝廷的,朱常溆就觉得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
胡冬芸端着汤盅过来,她见朱常溆紧皱了眉头,显然是在想事儿,也不多做打搅。她挽了袖子,自己将盅盖打开,盛了一碗放在朱常溆的面前。
甜蜜的香气和瓷器碰撞的声音唤回了朱常溆的思绪。“是芸儿啊。”他向太子妃笑了笑,“母后都同你说过了,往后不要再做这些事,你仔细将养了身子便好。”
胡冬芸笑道:“奴家便是个劳碌命,一刻都歇不下来。多坐一会儿啊,这浑身上下都觉得难受。”她顺势在朱常溆身边坐下来,“殿下是有烦心事?”
“嗯。”朱常溆也不瞒她,“北边儿的女真,多年来都不安分,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发起来。”他记得前世努|尔哈赤向大明朝宣战,建立起后金,那是万历四十几年的事了。说说是还有十几年的功夫,可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胡冬芸并不懂这些,只带了笑,听着朱常溆说话。
“大明朝现在无甚将领,李家又不是一条心。真怕什么时候会引狼入室。”朱常溆越说越心烦,索性就舆图收起来,再不看它。
胡冬芸侧头想了想,“不是说,洵儿在辽东吗?”这个四皇弟出宫早,她一面也没见过,“听说先前还将辽东的总兵官李如松从战场上给救了下来?”
“可不是。”朱常溆点头,面上带着几分骄傲,“那一次鞑靼犯境,是李如松带着精锐出城迎战。死伤甚多,几乎全军覆没。也是祖宗保佑,洵儿命大,不仅活下来了,还把李如松从死人堆里给带了回来。”
胡冬芸也颇是赞赏,“真想早些见见四弟弟,有这般的能耐,可真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好奇地问,“可成亲了?”
朱常溆摇头,“没在信上看他说起来,应该还不曾。”说起这事儿,也是他和母亲心头的一块病,“他被除籍后,是无父无母,无手足之人,寻常人家哪里敢将女儿嫁给他呢。”
“良缘自有天注定,殿下也不必那么担心。”胡冬芸安慰道,“兴许……到下一回来信的时候,就说有了弟媳,也不一定啊。”
朱常溆端了碗,一勺勺地慢慢吃着,“但愿吧。”
此时的李家,退下来赋闲的李成梁正和如今掌握了实权的李如松爆发一场父子之间的激烈交谈。
“这事儿我不同意。”李如松沉着声音道,“你让二弟娶舒尔哈齐的女儿,即便是做妾,父亲,这也很不妥当。到时候朝廷那边会怎么想?我们李家在辽东势大,早已引起京师的留心,莫非父亲还嫌天家对我们忌惮不够吗?”
李成梁不耐烦地挥挥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我已经定了,下个月舒尔哈齐的女儿就会嫁过来。到时候你别总给人板着一张脸,给点好脸色。”
“我给她好脸色看做什么?”李如松冷笑,“莫非父亲是忘了,那回鞑靼一路到了沈阳附近,我险些就死在他们手里!谁放过来的?不是努|尔哈赤,又会是谁?如今偏要让二弟娶了女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