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渔头恶霸都归位坐正。屈原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队佩刀的玄衣衙役,一片肃煞之气。只见屈原正色道:
“本官初来权县时,第一顿饭便是在渔民家吃的这汤,我和各位一样难以下咽,但当我知道这对他们已是难得一吃的美味,我真是羞愧难当。他们是渔民,每月能打数百篓鱼,而想吃一次放盐的鱼汤却几近奢望。请问诸位,这问题出在哪里?”
渔头皆垂首默坐,在难堪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小声嘀咕道:“渔民渔头各司其职罢了,他们吃不起鱼,和我们也无干啊。”
屈原拍案道:“说得如此轻巧,若不是被你们逼交供尝,渔民凭一己之力打鱼卖鱼,何至于此!”
“县尹大人,交供尝是咱权县的规矩,十几年来都是这样啊。”有渔头愤愤不平。
“规矩?规矩不利百姓,只利蛀虫,早该废了!”屈原站起身,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权县削减供尝,每日五十斤的惯例减为十斤,余者以五取一之数类减!”
“十斤?”当下一片惊异之声。刘歪嘴饱足之后略略清醒,不禁问道:“您当真?”
屈原只斜睨他一眼,冷冷道:“你说呢?”他身后那一队玄衣衙役亦看向他,刘歪嘴便不敢再言。
这时师甲呈上一册竹简、一支兔毫笔,屈原接过来掷在案上,看向众人缓缓踱步道:“那么谁来第一个画押?”
众渔头瘫坐一片,知道今日已无法随意糊弄过去,个个垂头丧气。师甲便将竹简拿到刘歪嘴面前,肃容道:“你先吧。”刘歪嘴无奈,盘算着虽减了供尝,他亦有别处进财,只得抓起笔草草写了名字。
这一来其他渔头亦不好推脱,只得一一签名画押,不敢有怨。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有人高声问:“咱县尹出了什么新规矩?”师甲便展开竹简正声念道:“自今日始,本县供尝,每户每日五十斤改为十斤,余者以五取一之数类减。渔头不得私自加重供尝,更不得欺侮、虐待农奴。”
人群中爆发出猛烈的欢呼,权县还少有这样的时刻,人们奔走相告。青儿在莫愁耳边轻声说:“姐姐,他当真要改变权县了。”
莫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希望不是新官上任一时热情。”说罢拉着青儿就要走。青儿笑道:“姐姐你当真不要多留一会儿?”莫愁脸一红,掐住青儿嗔道:“你也学坏了不是?”
正说着,莫愁往县衙那高台上看去,却正撞上屈原的目光。莫愁一惊,周身的空气仿佛越来越紧,心悸得语无伦次。在那遥远的高台之上,在漆木雕花的屏风之前,屈原衣冠楚楚,神色动人。
“姐姐,被施了法吗?”青儿笑着戳她。待她回神察觉自己失态,脸色绯红,拉着青儿转身就走。
渔头们画了押,陆续散了,刘歪嘴径直来到景连府上。见景连正跽坐案前喝茶,两三个侍女垂手立在一边。
“景爷好兴致,岂不知如今屈原已在县上闹翻天了吗?”刘歪嘴一掀长袍,跽坐在景颇对面。侍女来斟茶,刘歪嘴一口饮尽,将茶盏掷在案上道:“景爷,那屈原究竟什么底细,敢这么动咱们。实在是气不过啊!”
“刘爷,要沉住气,屈原刚刚上任,这是要立威,你且让他立啊。”景连呷了一口茶道。
刘歪嘴不解,更加气恼:“他如今都踩到我头上了!这权县,什么时候由这些外来人说了算!”
景连冷笑道:“刘爷,少安毋躁。屈原是大王派来的,咱们这时出手有冒犯大王之嫌,且忍一忍,正好让屈原觉得我们无声无息好欺负,这样他始终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到时想做什么不容易?”
刘歪嘴当下会意,连连点头,又多少有些不甘道:“一个屈原,兴不起什么风浪,对吧?”
景连指指自己的头,对刘歪嘴道:“你仔细想想,权县来过多少县尹,凡是不配合咱们的,有多少能全身而退?”说罢摆摆手道,“刘爷,凡事淡定,切勿坏事。”
“可这屈原跟以前那些草莽不同!”刘歪嘴亦摇头道,“景爷,要不您再找景大人探探朝里的风声?大王与他亲疏远近如何?又打算让他留任多久?”
“刘爷!”景连重重地将茶盏掷在案上,茶水溅了刘歪嘴一脸,“此时大人正与昭和争令尹之位,哪有心思管你这些鸡零狗碎之事!最近别生事,若给景大人添了麻烦,误了令尹之事,以后才有我们好受!”
刘歪嘴摸一把脸,颓然叹气。景连斜睨他一眼,恨恨道:“再等等吧,你我拭目以待,看这屈原究竟能兴起多大的风浪!”
第15章 女戎
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九歌·湘君》
权县,冬至市集。
这是一年中最大的集贸时期,摊贩售卖各种日常或稀奇之物,垂髫之童,斑白之老,鳞次栉比,青年男女携手而行,冬日阳光和煦,一片欣欣之气。
昔日管仲、商鞅、墨子依次规划了城镇雏形,城镇中心便有定期的贸市。这天,全镇百姓皆出来游赏购物。
“啊呀,屈大人!”人群里立刻有人认出了屈原。那人说着便立刻放下挑担,俯身跪倒道,“不想在这里遇到屈大人。大人新规,减免供尝,实是救我们草民百姓于水火啊!”
屈原连忙俯身扶他道:“快快起来。这不过县尹分内之事。”
“遇到大人,真是权县之福!”那人千恩万谢起来走了。片刻又有人冲来,拉住屈原欣喜道:“可是屈大人?大人上任之后,权县竟真有指望了!今日请大人去草民寒舍同餐可好?”
屈原连连推托。好容易安抚停当,闪到一边,对师甲苦笑道:“我今日还换了素衣素袍。”
师甲笑道:“百姓眼睛雪亮,且大人这精神气质,便是披麻出来,也会被认出。”
屈原一瞥,见街上不时有小儿戴傩戏面具嬉笑而行,极憨极喜,便狡黠一笑,抓出几枚贝币给师甲道:“去买两个傩戏面具。”
“大人,老夫也要戴吗?”师甲面露难色。
“咱们今日算私访民情,不露身份,才看得真切。”屈原笃定道。
原来这本是县衙公休日,屈原正好无事,便拽上师甲来市集闲逛。此时两个人已戴着憨丑的面具穿行于人群中,虽然引嘲笑围观无数,屈原仍一路与师甲道:“此处排水道当改。”“此处道路不便。”“此处可添凉亭石凳一二。”师甲一一记下,心中思忖调度安排。
街市略略走了一遍,突然,面具后屈原眼睛一亮,在原地怔了片刻。师甲循着一望便当下明白,笑道:“大人,老夫想起今日县衙内还有些琐事,老夫先去办吧。”屈原却自持道:“有吗?师甲自己便可处理吗?”
师甲笑道:“自然,自然。那老夫先走一步。”说罢拱手一揖,转身便走。
屈原暗喜,扶好面具,拨开人群就向莫愁追去。莫愁原是和卢乙一道来街市,隐隐觉得后面有人,回身一看,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男子正直直地望着她,卢乙不禁“啊”地叫出来。
“你是何人?为何跟着我和阿姐?”
莫愁看那眼神,还有那熟悉的身段形体,早已猜到,忍住笑拉上卢乙道:“不认识,咱们走咱们的。”
又是这般,屈原心里一叹,只得闷头跟上。街市上戴面具的多为小儿,屈原这一路得了无数笑谑。
“阿姐,那人还跟着我们!”卢乙回头叫道。
莫愁心中怦怦乱跳,却有种隐隐的甜蜜蔓延上来。她忍住笑意,拉着卢乙疾步快走,一直快到镇上的西边,突然一回头道:“君子坦荡荡,你戴着这鬼面具,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这边已是街市的尽头,逛街的百姓少了,屈原只得摘下面具道:“唉,只是偶遇。”卢乙大喜道:“屈原哥哥!”
“偶遇?偌大的权县,哪有那么容易偶遇。”莫愁又一瞪他,嗔道。
“姑娘此言差矣,你看那《诗经》,这也既见君子,那也既见君子,想见的人,总是说遇就遇到。”屈原越说越没底气,又赶紧笑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城东。”莫愁利落地回答。
“太巧了,我也要去城东!”屈原笑道,“走吧?”
不想卢乙却挠头道:“阿姐,咱们不是要去西边买脂粉吗?”莫愁恍然大悟道:“对啊!我竟记错了。那么屈大人,小女子就此别过。”说罢一揖领着卢乙就走。屈原正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却听卢乙笑嘻嘻地回头道:“屈原哥哥,你要不要同去?”
“多嘴!”莫愁一拍卢乙脑袋,心中却有无限甜蜜。
所谓脂粉,即胭脂。大约自纣王起,以红蓝花汁凝为脂,当时以燕国所生,故曰燕脂,后世渐记为胭脂。到战国,青年女子已皆用脂粉扑面,脂膏敷唇。《续博物志》亦有记:“此有红蓝花,北人采取其花作烟支,妇人妆时作颊色用,如豆许,按令遍颊,殊觉鲜明。”
“莫愁姑娘,不见久矣!”脂粉店女店主笑脸迎过莫愁,寒暄几句将她引到柜边,一一指给她看,“这儿有新制的几种脂粉,此为重绛,此为石榴,此为山花,色皆美,姑娘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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