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这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我睡了多久?”
“过了今晚便是整整七日。”
“七日……”她惊了惊,随即蹙起眉,“七天前……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不记得?”容烨一挑眉,语气略带试探的意味。
她扶着额,半晌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记得一些。”
“行了,这些事等你养好了伤再议。”
她点点头,这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单薄的里衣又惊了一惊。军营上下都是男子,那她的衣服是谁给换的,药又是谁给敷的?而且看眼下情况,这几日,不,重点是这几夜,容烨似乎都跟她待在同一个营帐里,听他语气,对她的伤势也很是了解,所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床榻边的人:“我……这个……你……”
容烨一脸正色,不明所以道:“你?哪个?我?”
☆、养伤
君初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脸也涨得通红,突然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公子,药来了。”
“进来吧。”容烨说着从床榻上站起来,示意那女子过来。
这女子一身朴素打扮,皮肤黝黑,十六、七的模样,看穿着不像是梁国人,进来发现君初瑶醒了,高兴得差点洒了手中的汤药:“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来,我喂你喝药。”
君初瑶霎时舒了口气,可容烨却好像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你刚才要说什么?”
她尴尬地笑笑,摆摆手道:“没,没什么。”然后接过药碗,“我自己来就行了。”说罢一饮而尽。
床榻边刚准备给她喂药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愣了半晌,想军中果真都是豪放之人,连女子也是如此。她笑道:“这药不苦吧?我熬药时特地加了我们绥国特有的甘枝草。”
君初瑶刚咽下药,听见这话抬起眼来:“你是绥国人?”然后看了一眼容烨,见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知道”三个字,也就没再多言。
容烨转身出去,掀开帐帘时顿了顿,背对着她道:“我要离开几日,我不在的时候,杨副将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别像在送魂山时那样……”他没有说下去,君初瑶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七日前与蝎女一战,她会幻术的事情想必不止容烨,全军上下都应已知道了,而容烨也很自然地推测出送魂山那夜她是如何溜出军营的。
他说完就走,她看着掀起又落的帐帘轻轻点了点头,殊不知这一点头,就是一连五日的禁足。
君初瑶喝完药无事可做,便靠在床头回想前几日的事。那日她妄动幻术,结果差点丢了性命,她隐约记得,自己气力不支落下来的那一刻,有人接住了她,然后……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觉得记忆从这个地方开始好像出现了断层,难道那时她便已不省人事了?
不,不是的。
她晃了晃脑袋,开始打坐调息,整理混乱的思路。第一点,大军能安然回营,说明蝎女已除,那么一定有人在她之后出了手。第二点,幻由念生,她晕厥之时便是幻境消失之时,可她当时虽然倒下,意志却仍强撑,有人能在幻境消失之前接住她,说明……说明那人根本没有为幻境所控!
她眼皮一跳。蝎女的力量绝非常人可以战胜,常人也绝无可能逃得过逆沙行,除非……除非这个人和她一样,也修习某种幻术,懂得织幻与破幻之道。
思路到这里渐渐清晰起来,脑海中似闪过这样的画面——有人一手拥她在怀,一手推剑出鞘,而后其反手所执之剑似被注入了什么灵力,圣光一现,离手而去,剑气直指刚刚苏醒蝎女,一剑穿心。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人,不是容烨又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觉得有些困意,便又睡了过去。这回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条河和一片迷雾,她在河岸这头,恍惚间看到另一头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虽然看不清两人容貌,但她知道那男子是容烨,而那女子她不认得,只听容烨叫她“月华”。
再醒来约莫是两个时辰以后,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外帐传来的对话声。
“公子,既然这位姑娘已经醒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恐怕还要劳烦姑娘再留下来照看她几日。”
“可是……”女子声音中带些哭腔,“我爹重病,我得回去照顾他,我不在,我后母一定……公子,您就让我回去吧,那钱……等我爹病医好了,我就把那钱还你。成吗?”
“家父那里我会派人看着,姑娘还请放心。”
“可是公子……我……”
“行了,下去吧。”
君初瑶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起身刚准备出去,就听到容烨在帐外的声音:“我马上就走,你不必出来,饭菜会有人给你送来。”
君初瑶滞了滞手中动作,隔着帐帘道:“我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不需人服侍,让她回去吧。”话音落了很久都无人作答,她掀开帐帘一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接下来的几日,君初瑶便被禁足在这小小的营帐里,除了那位绥国姑娘苏落,还有自家那只贪吃的小雪鹞外,半个活物都见不到。不过她也能理解容烨这么做的原因,一来,她身上有伤需要静养,二来,她受伤后恢复了女儿身,也不便在军营里到处瞎逛。
她对先前那个奇怪的梦一直耿耿于怀,直觉告诉她,那不只是梦境那么简单。月华,月华。她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这女子究竟是谁?
君初瑶这边在愣神,给她送饭来的苏落放下手中的盘子,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这几日怎么老看你发愣?”
她回过神来:“没事。苏落,你是十天前就来这了吧?”
“嗯,对啊。”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姑娘,个头……大概跟我差不多高,衣袂飘飘,天外飞仙似的,长得……应该挺标致。”
苏落一笑:“这军营上下,我就见过你这么一位姑娘,确实衣袂飘飘,天外飞仙似的,也长得挺标致。”
她扶额,半晌后拿起碗筷:“算了,不想了,吃饭吧。”
“对了,苏落。”她咽下一口饭,“你家中是做什么的?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来?”
“我家原先经营一家医馆,后来爹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后母又不愿照看生意,医馆也就倒了,现在就靠着家里原先那点积蓄过活。我有时会去山里采药,一边为爹爹治病,一边也拿去市集上卖钱。我们就住在大漠附近的苏家村里,前几日我外出采药,遇上了一位军爷,问我愿不愿意去照看一位病人,只需几日,就给我们家这辈子也花不光的钱。我原先还犹豫,后母说,有了这钱就能给爹爹治病,以后也不必再愁吃穿,不过几日而已,便要我去了。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说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我前几日听你跟世……跟……”她这边正犹豫着措辞,苏落已经接上话:“你不用这啊那的,我知道你们不是绥国人,而且身份都不一般。我来这里的时候,公子跟我说,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学起容烨来,“请你来只是为了照顾一位病人,不用知道多余的事,这样对你更好。”
君初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学得还挺像的,他就喜欢这样,把威胁说得是为你好似的。”
“不过我觉得自己还真不应该知道太多,所以你也不用费尽心思瞒我什么,我不会过问的。”
“嗯,那我也就跟着你叫他……公子好了。”她忍着笑努力念出“公子”二子,然后继续道,“我前几日听你跟他说,你想回去照顾你爹?”
提到这事,苏落脸上的笑意没了:“嗯,公子给的钱我留给了后母,让她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我爹,请个大夫来给爹看看。可是……自从我爹病了以后,后母就很嫌他,平常都是我在照顾爹爹,她几乎不管我们的死活。这次……”她咬了咬嘴唇,“我担心……”
君初瑶把手覆在她手上以示宽慰:“放心吧,他虽有时嘴上不饶人,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说会派人看着你家,就一定不会让你爹有事的。”
以君初瑶的性格,断然是不愿连累和麻烦不相干的人的,她之所以没有偷偷将苏落放出去,是因为知道容烨留下这个人的原因。先前她昏迷不醒,军中又都是男子,确实需要位略懂医术的女子来照料,而如今她虽未痊愈,但身子已无大碍,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留下苏落,是因为她毕竟是绥国人,这几天也难免听到些军报,万一出去以后泄露了营地的位置和军中机密,对梁军和祁国都是极为不利的。
几天相处下来,她看得出,这个姑娘眼神清澈,性子单纯,绝不是那种人,可她仍不能拿梁国十万大军和哥哥的性命冒险,哪怕只是一点点。她拿着碗筷,看着对面的人,有些食不知味。
苏落,对不住。
……
容烨走后的第五日,君初瑶实在闷得慌,门口有人守着,奈何她出了内帐出不了外帐,只好在里头瞎转。外帐的布置很简单,一张桌案,一个沙盘,一把躺椅,一副剑架。她走到沙盘边瞧了瞧,赤色与青色的旗帜杂而不乱地布在上头,细细一研究才发现,容烨选择的攻守点皆是绝妙,虽然她看了能明白,但若是由她来抉择,断然是想不到的。大概……这就是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