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挑眉看着她,声音有些冷意:“女子不能干预政事。”
绮云脑中迅速掠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她依然勇敢地迎上他冷厉的目光,镇定地解释道:“拓跋族入主中原后,承中原佛法之事,接受了佛教,用它来敷导民俗。因此,从魏太祖道武帝开始,皇帝大都敬礼沙门,深得民心。先皇继位之初也是如此,甚至经常邀请有德僧人,与共谈论。如今,皇上突然下令屠杀僧人,民间会盛传皇上性情不定,难以捉摸,会令臣民无所适从,人心浮动。《素书》中说道‘足寒伤心,人怨伤国,上无常守,下多疑心’。”
拓跋焘沉吟,问道:“云儿,依你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佛教有教化民众向善,安定人心的功效,但其势力发展过于迅猛,隐匿佛教徒人口增加,会使将来在作战中缺乏人力。另外,社会战乱,大部分进入佛门的人是为了逃避税役而出家,发心不正,且世俗习气严重。进入佛门后,还是不学无术,不遵守清规戒律,为所欲为。有的竟然与朝廷暗党结纳,干预政事,扰乱国政,危害皇室。但将僧人都监禁坑杀,此举不妥,有损无益。不如,令年轻力壮的僧人还俗,为大魏提供兵役和徭役,减少百姓和朝廷的负担。”
拓跋焘思虑良久,诏令五十岁以下沙门尽皆还俗,以从征役,解决北伐西征所需的人力问题。
夜里,拓跋焘换了便服,携了绮云一起去巡城。走在平城的街道上,四周一片寂然,只听见他们一行人轻微的脚步声。绮云和拓跋焘并肩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小队便装兵士。
天空月朗星稀,月光照在平城街面上,显得分外寂静清明。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偶尔碰到打更者,正在提醒家家关门闭户。虽然白天热闹的店铺都关门打烊了,但几乎家家门前一盏灯笼高悬,方便走夜路之人。小巷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一切显得那么安详平和。
有时在街上角落中,会发现流浪者躲在阴影中。拓跋焘每次见了,都会上前仔细查看,和言询问。确认并无可疑迹象后,拓跋焘便让随行的兵士送上衣物和食物,让他们免于挨饿受冻。
拓跋焘紧紧牵了她的手,绮云只感觉夜晚的寒意都被他温暖的手驱散了。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并肩挨着,有时候交叠在一起,合为一个,似曾相识的情景浮现在她脑海。
她不禁回想着,恐怕拓跋焘最让她怦然心动的时刻,就是在洛阳春夜他将外衫披在自己身上的时刻。她一路默想着,唇角微微扬起。
拓跋焘见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看着她的欢颜,眼中尽是宠溺,心中只愿一生一世与她这么一直走下去,柔声问道:“云儿,你在想什么?这么高兴?”
绮云有些羞涩地说道:“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拓跋焘好奇地问道。
绮云幽幽地说道:“在洛阳时,你对我说过‘当看到自己守护一方的百姓安乐无恙,就觉得有一种莫大的满足。’可能就是那句话最让我感动了。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对自己的子民那么爱惜的人,必定会对绮云更好,不是吗?”
“那是自然。”拓跋焘没有半点的犹豫,笑着对她点头。
拓跋焘对绮云宠爱有加,不记名分。窦太后看在眼里,有些忧虑,对拓跋焘苦言相劝道:“皇上,你如此钟爱灼华郡主,郡主又为了你舍死忘生,你们二人情投意合,这既是你的福,却也是你的劫。帝王应断情绝爱,有了爱便有了软肋。万一她被人挟住,你可舍得拿你的江山去换她?”
“云儿少时孤苦飘零,辗转于乱世之间。她是我的世界,我愿意用我的红尘十年,换取她一世的平安和乐。”拓跋焘对窦太后神色郑重地道,仿佛在用生命起誓。
“是男人只要有一口气,便要保护脚下的土地和怀中的女人,醒握江山,醉拥美人。江山是血染的,美人如明珠,绮云是我的生命。没有她,江山失色,我依然会为天下人守住天下,可是我自己的世界已然崩塌。”
第166章 劝言纳谏
闲来无事,绮云手捧棋谱,手拈棋子和自己下棋。手触上棋盘,指尖游离一丝凉意。
她才解了半个局,拓跋焘从殿外走入,气呼呼地在她身边坐下,身上寒意外渗。拓跋焘是性情中人,绮云知道他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笑问他:“怎么了?佛狸,谁惹你了?”
“那该死的笔头奴,朕明日杀了他。”拓跋焘手握拳头,砸在她的棋盘上,棋盘震动,棋局纷乱。
绮云放下棋子,认真地看他说。拓跋焘说的“笔头奴”是立节将军古弼。“弼”这个名字是明元帝拓跋嗣给他改的,意思是辅佐之材。古弼负责门下奏事,相当于御史大夫,可以指出皇帝的过失。古弼的头长得尖,像毛笔头一样,人们于是都亲切地称他为“笔公”,而拓跋焘则昵称他“笔头”。
绮云听拓跋焘骂他“笔头奴”,便知道古弼又有事触怒了他,便笑道:“佛狸,什么事?说来听听。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杀笔公呢?”
“今天,我正在和事中刘树下棋,这时候古弼进来要奏事。我一面要下棋,一面心里在想,云儿你上次和我说帝王要‘法、势、术’三者要应用得当。我心里头正在想这些事儿,那古弼在旁边等候的时间长了些,你知道他做出什么举动吗?”
绮云见他脸色铁青,知道气得不轻,忍住笑摇头道:“不知道。”
“他居然站起来,揪住刘树的头发,把他拉下凳子,然后扑上去,把刘树狠狠地揍了一顿,而且边打边骂:‘朝廷的事情没有治理好,都是你这个小子的罪过!’我丢下手中的棋子,叫他停手不要打了,古弼这才放过了刘树。云儿,你说这笔头奴是不是该死?”拓跋焘气呼呼地问道。
绮云站起身来,退后三步,敛了敛云鬓,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向拓跋焘行了一个大礼。拓跋焘吓了一跳,忙起身扶住她的手,不解地问道:“云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我行这么大的礼?”
绮云正色答道:“云儿听说史书上说,主贤臣忠,只有君主贤能开明,臣下才能忠诚。古弼正直敢言,正好证明陛下是明主的。所以,我自当祝贺陛下。”
她的一席话,如凉水浇在沸铁之上,拓跋焘顿时醒悟过来,转怒为喜。
“明君诚恳纳言,虚心求谏,臣子方能切言陈谏,施展才略。陛下能够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正是贤明之举。”绮云话题一转,问道:“今日,笔公向你奏报什么事呢?”
拓跋焘道:“古弼收到一封民间来信,反映皇家的上谷苑囿占地太多,老百姓无田耕种,希望朝廷减掉大半分给贫民耕种。古弼很重视这件事,向我奏报。云儿,你觉得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绮云答道:“天下大事,莫过于土地。各朝各代,战乱纷争无非争的就是土地。而百姓有田则安定,无田则流亡,流亡的百姓多了,便会生乱。君王对待土地要慎之又慎,绝不能纵容臣下圈占土地。圣人曾说‘给民恒产,以民为贵’。至于皇家上谷苑囿占地的问题,皇上看着办就是了。”
拓跋焘点点头,面上是赞许的神色。
这时,宗爱进来禀道:“古将军光着头赤着脚,在殿外求见皇上。皇上见还是不见?”
拓跋焘大惊,携绮云一同出了殿门,果然见古弼摘了发冠,散发赤足跪在在石阶下请罪。见拓跋焘现身,古弼高呼道:“臣颠沛造次,冒犯天颜,臣请辞尚书一职。请皇上降罪”。
拓跋焘刚才的怒气消失无踪,像是没事人一样,走下石阶把他扶起,和声道:“笔头,你有什么罪过啊?快把帽子戴上,把鞋穿上吧!朕求贤若渴,随才文武,任之政事。以后,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事,你做就是了!即使颠沛造次,你做了,也不要有什么顾虑!”
他停了一瞬,接道:“笔头,你上次和朕奏报的圈占土地一事很重要,你继续关注此事,上谷苑囿的土地减掉大半,分给贫民耕种。另外,你专门负责查看京城内外有没有农民流失土地,到处流离的现象。若有,马上奏报朕。”
古弼作了一揖,朗声道:“臣正想将此事奏报给皇上。”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子递上来。
绮云和拓跋焘见了他这般,都笑了。拓跋焘捏起拳头轻轻敲在他的肩上道:“说是请辞官职,结果还是放不下。古笔,你真的像笔一样直而有用,有臣如此,是我魏国之宝!你要奏报什么事?快说。”
古弼奏道:“这个折子上记录了朝中重臣圈占农民土地的详细情况,请皇上过目。”
“哦,都是哪些人干这贪赃枉法的事情?”
古弼犹豫了一瞬,答道:“是北平王。”
“北平王长孙嵩?”拓跋焘听了是他,神色变得凝重。
长孙嵩不仅是四朝元老,而且对拓跋焘称帝有推荐之功。当年,明元帝征询立立太子的意见时,长孙嵩力荐拓跋焘,他对明元帝道:“立长则顺,以德则人服。如今皇长子既贤明又是嫡长子,天命所归。”拓跋焘临朝监国后,长孙嵩为左辅之一,官至太尉,柱国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