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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 (郑小陌说)


  “陛下,您唤我。”
  “嗯。”
  夏邑年赤脚从锦榻上走下,鎏金睡袍在红暖中熠熠,“凉玉迁,近来你辛苦了。”
  凉钰迁躬身道:“奴才不过做了分内之事,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夏邑年随意抬抬手,懒声道:“宫正司之位你接手已有月余,朕观你为人谦谨严正,人心归服,不知你——”
  不等她话完,凉钰迁咚一声跪下,语速飞快:“奴才才学粗鄙不成大统,得坐此位已是天恩垂怜,万不敢有丝毫异心,望陛下明察!”
  “……”
  夏邑年眯了眯眼,半晌淡淡道:“那便好,你去罢。”
  “谢陛下!”
  凉钰迁膝行跪出。
  回到司坊,他叫来在角落扫雪的小栗子,塞给他一张纸条,“给你们督公送过去。”
  小栗子领命而去。
  符柏楠接到纸条后,来见凉钰迁时已是深夜,他推门见凉钰迁伏案理卷,道:“何事。”
  凉钰迁眼皮都没抬,“叫你赶紧来,你的赶紧就是五个时辰?”
  符柏楠拢着袖子坐下,“有话快说。”
  凉钰迁边写边道:“那女人打算换了你。”
  符柏楠淡道:“又不是第一天了,想了十年,十年也未动。”
  凉钰迁抬手掭饱笔,“她今日本欲问我是否愿取你代之,让我噎回去了。”他抬了抬眼皮,“这回恐怕要来真的,你最好赶紧。”
  符柏楠翻了个茶杯,“这几日言官闹得很凶,况且那事急不得。”他端起杯随意道:“下次她再问,你可以应承下来。”
  凉钰迁嗤笑一声:“应承了做甚,接你手里那帮脏棋?我看不必了。”他复又低下头去:“还有那群言谏,一个两个脑生反骨,挨了打还视为荣耀,你叫手下人侦得消息半路逮了最好。皇帝烦了,剩下五日若再有上谏的……”凉钰迁看了他一眼。
  符柏楠半边面隐在茶碗后,低声道:“我知道。”
  凉钰迁动作一顿,蹙眉道:“若百官有何动作,我可不会替你进言。”
  符柏楠森然一笑,“我知道。”
  凉钰迁完全停住了。
  片刻后,他道:“你早知晓这些时日要生事端。”
  符柏楠放下茶杯,不置可否。
  凉钰迁搁下笔,“既已知道,你为何不防?”
  符柏楠掸掸袖道:“即无动土私府,也会有它事弹劾与我,既然事端起因瞬息变化,又如何能防得住。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起身道:“今日就到此罢,久留惹人生疑。”
  凉钰迁不再多言,右手抚抚鬓角,卷起书卷:“给我掩上门。”
  门格开合。
  符柏楠很快离开司坊,在宫道上徐徐行了一阵。天又飘起细雪,落在厂服之上,他望望天,停下了。
  不多时,细雪落了一身,乌沉袖上趴着素白,一点两点,轻而静。
  符柏楠缓缓伸手,指尖刚触,那白便消失无踪了。他垂眸盯着袖上反绣的暗纹,宫灯下,刚才那一两点白雪如不曾存在一般。
  冷风夹刀呜呜啸着,在宫墙间穿行,四面八方朝他而来,卷起披风,钻入袍角。
  符柏楠不自觉紧抿起唇,闭了闭眼,他唤出跟着的厂卫道:“我还有事,你叫他们先回去吧。”


  ☆、第十五章

  宫靴踏雪,过而无声。
  符柏楠克制不住地走得飞快。
  打过三更,已进入后半夜了,风雪愈发大起来。他未提灯,独身驰行在凉夜无人的巷子间。
  瓦市愈发近,他已在朦胧中见到那条街口了。
  符柏楠又疾行几步,万籁无声中,忽然一物破空扎来,划破他脸颊。这突发之事全在意料之外,他堪堪避过,却又有两三只从四处扎来。
  符柏楠脚不停顿,迅速转入旁边窄巷,腰间钢鞭猛出,鞭尾一甩打出片雪幕。
  钢鞭映光与异物相撞。
  他边退边打,动作不停,来人下饺子一样冲入雪幕,雪起雪落,地上多了五只断箭三个人影。
  这些人连他十招都吃不住。
  符柏楠一收鞭提气跃上屋檐,追着逃窜而走的黑衣人猛驰几丈,挥鞭破空,那人扭头挥剑抵挡,一放一收,符柏楠钢鞭脱手。
  对方似乎大感意外,停顿了一瞬。
  这瞬息之间,符柏楠袖中左手猛挥,极轻的“哧”声后,那人惨叫一声倒在檐上,屋上积雪簌簌落下去。
  符柏楠走过去将钢鞭收回腰间,提起那人衣领,收了打出的薄刃跃下屋檐,将人扔在地上,冲循声晚来的厂卫淡道:“锦衣卫断不会如此轻看本督,必不是他们的人,带回去审清楚。”
  厂卫拎起人领命而走。
  符柏楠在无人的空巷中默立许时,直到周围一切寂静许久,才咬咬牙,缓缓吐了口气。
  他提步,仍向瓦市而行。
  身后站过的雪地上,留下两三点血迹。
  白隐砚房里还亮着灯。
  知道这点时,符柏楠站在院落中,悠长无声地出了口气。
  他有些松散的站在那,望着那不稳定的微光,渐渐出神起来。
  没有人打扰他,符柏楠也没有进去的打算。他跃墙入的院,只要不扣门,她不会发觉他在这。
  他只怔怔地看着。
  片刻,他缓缓抬手,指尖在薄软的窗纸上轻触。
  窗纸是暖的,窗里想必也是暖的。
  微光映透,惨白垂垂抚过万千枝头,枯骨深插入土,簌簌捧起月下幽花。
  方才激战时的热已消耗尽了,溅在身上的雪化进衣服里。除了指尖一点,符柏楠浑身上下都是冷的。
  天地都静着,时间早忘了行走。
  不知何时,雪也停了。
  符柏楠收回手,掌成拳,握在掌心的指尖在冰凉中暖得发烫。
  他敛下眉眼,喉头滑动。
  白隐砚清早启窗开门,顶起轩窗,却见白雪盈院,檐下三点鲜血,两只脚印。
  静默许时,她连同落雪扫去了那点痕迹。
  符柏楠这天到东厂到得很早。
  他脸色很差,目下有少眠和失血的青败,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很不错。
  上头的心情好到能让手下人看出来,这就是能讨着赏的日子。
  他一路进厂,符糜符安两人赶着过来请安,平日不多话的符九也多说了两句。
  几人一路过了影壁往隔院的厂狱走,到门口时正见着俩守门的支着个小桌下棋,符肆背着手站在边上看。
  仨人见符柏楠过来连忙抹了棋局起身,他伸手示意坐回去。
  “继续下吧。符肆。”
  俩看门的坐下,有一个明显不乐意,抹了的局他还差五六步就赢了。
  符肆应声跟入狱中,不待符柏楠问他便说道:“主父,昨日那人问出来由头了,是个杀手,雇他的是御史台的几个六品官。”
  符柏楠嗤笑一声:“蠢货。把那几个芝麻官儿牵头的抓回来。”
  符肆迟疑道:“可是主父,其中一个是徐贤的亲近门生,若这么做了,怕是要出乱子啊。”
  符柏楠道:“我心中有数。”他偏偏头道:“小九,你叫上十二和十三,多调人手,厂周围的巡逻严些,近日但凡有事露头,不打只压,务必让它拖到长休皇上上朝之后。”
  “属下遵命。”
  符柏楠走进牢房尽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杀手。
  那人十指入针,嘴角有绿液,光裸的脚趾掀去了十个指甲,泡在盛满盐水的木盆中,身上除了符柏楠扎得半寸刃痕,再无一丝伤口。
  干净讲究,东厂作风。
  他气息奄奄地垂着头,距离被捕到此时不过三个时辰,可看见厂卫的靴尖时,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含糊地告饶认错。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腐味。
  符柏楠抽出帕巾遮掩口鼻,低声问:“谁的手笔?”
  符糜笑嘻嘻道:“回主父,是小的和小安子一块审的,咱们可都是您教出来的,不费大劲儿不见明血,和锦衣卫那群猢狲儿不一样。”
  “嗯,很利索。”符柏楠摸出三张大额银票随手递给他,“今日没你俩事儿了,歇着去吧。”
  “哎哟!谢主父!”
  “谢主父赏!”
  符糜和符安两人拿着银票,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符柏楠唤来一人,吩咐道:“给他腰上包扎起来,谁找来的,扔回谁府里去。”
  言罢转身而去。
  符肆猜不透他心中打算,却并不敢多言。
  符柏楠回到屋中,净手后处理了些厂务,临及正午时,他唤来符肆道:“去准备些黄纸烧酒。”
  符肆一怔,即刻了悟道:“随时有备,主父明日几时去?可需属下备车?”
  符柏楠摇首:“同往年一样。”
  符肆领命而去。
  当夜,符柏楠宿在了东厂。
  第二日清晨,他更衣简装,换了一身肃白,一人一马一壶酒,出了门。
  天很早,晨风凛冽,符柏楠方出厂门,抬眼便碰见正往这走的白隐砚。
  两边照面,互相都是一愣。
  片刻后,符柏楠牵着马走去过,低声道:“有事?”
  白隐砚本已欲言,听到他难得算得上温吞的口气,却又停住了,许时才禁不住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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