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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 (郑小陌说)


  符柏楠面色打从椒房殿中出来后便极冷,奔马速度飞快,一路弛进东厂,叫醒宫灯数盏。
  踹开厂房门,他猛地掷下鞭子,狠骂道:“这锦衣卫指挥的位置他沈宬是不是坐腻了?敢跟本督耍这种把戏!”
  早爬起来候在门外的符糜悄无声息退远半丈,低声问符肆道:“肆哥,咱主父他……。”同在一旁的符九亦侧目。
  符肆躬着身低声道:“前些日百官弹劾主父私设府邸,让他老人家全压了,皇上没收到信儿,底下谏官也不知道。
  这事本能到长休结束新上朝再议,结果让锦衣卫抓住,透给了那帮笔杆子,俩原本休了的青头翰林就带着血书,披头散发的直冲凌霄。”
  符糜低问:“冲了有屁用,那老娘们不这个时辰不上朝么?”
  符九沉声道:“就因这点吧。”
  “对。”符肆远远扫了眼在符柏楠手里散架的官椅,道:“锦衣卫那边打通后宫的人帮了一把,他俩竟然直接冲到皇上寝着的椒房殿,把薛侍君吓着了,皇帝震怒,下旨囚了那俩言谏,还牵连主父吃了十杖。”
  符糜嗤道:“一群干吃皇粮的臭笔杆子,这下吃着教训了。”
  符肆道:“……恐怕这回咱也要有大事——”
  “符肆!”
  “属下在!”
  符肆猛停住话头,快步跨进屋中。
  符柏楠已面色如常,立了片刻,转身道:“你亲自去找一趟朱子夫,告诉他,碰到难处之人尽可来东厂,若还理不好手中园林,本督不介意找人替他打理。”他抽出帕巾擦去掌心木屑,淡淡道:“找人同凉钰迁说一声,让他手收得再快些,别再出这种疏漏。”
  符肆道:“主父,凉司公那边可需……?”
  “不必。凉钰迁不吃那一套。”符柏楠嗤笑一声,垂首掸去衣袖上的木碎,“说白了他也不是为钱权才与我合作。”
  符肆躬身应答,凑近些许道:“属下即刻去办。主父,您……可需属下唤御医——”符柏楠眼风立时扎了过去,符肆迅速跪下:“主父恕罪。”
  符柏楠声线阴冷:“办你的事儿去。”
  “是。”
  符肆不再多言,掩门而去,屋中静了下来。
  符柏楠半握着丝帕,右手关节撑在桌沿,面无表情地立了片刻,极缓慢地闭目,出了口气。
  纱灯昏黄下,他枯木指尖轻抬,摸到厂服领口下。
  第一颗盘扣。
  第二颗盘扣。
  第三颗盘扣。
  第四颗……
  “主父。”
  符柏楠猛睁开眼:“何事。”
  “回主父,厂外有个女人说要见您。”

  ☆、第十四章

  “怎么来了这里。”
  “去府上时你不在。”
  白隐砚转身,打量他片刻道:“只是,似乎又来的不是时候。”
  符柏楠匆匆一脚落在门槛,撩袍的动作未停而将停,止住了目光。
  白衣黑氅,女人高而纤直,静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
  “……”
  失语未几,符柏楠回神,发觉白隐砚已走来檐下,与他不过几步之遥。他立马后退半步,垂下视线。
  白隐砚笑笑,望向厂内,轻声道:“符柏楠,我有些冷了。”
  符柏楠自知她意思,吸口气道:“我回去拿鞭子。”话落迅速转身,方行却发觉被她扯住衣袂。
  他条件反射甩开白隐砚的手,两人均是一顿。
  空气一滞。
  不等他有动作,白隐砚迅速后撤。
  “你不要急。”她仰着头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不要急。”
  “……”
  符柏楠喉头滑动,闭了闭眼低嗯一声,消失在门里。
  他转身大步穿过进院,极快地吩咐:“符九。”
  “属下在。”
  “我今夜与人有约,你们不必跟从了。”
  “是。”
  “符糜。”
  “主父。”
  “守在这,若有谏官冲门,一律拦回去,符肆回来时告诉他本督已回府,不必寻我。”
  “是。不过主父,”符糜迟疑道:“您的伤……。”
  符柏楠取了长鞭,临出门前睨了他一眼,讥笑道:“怎么,你给本督治治?”
  符糜忙躬身道:“属下不敢。”
  他一路送符柏楠到厂门口,跪送离去时,他打余光中望见符柏楠官靴踏雪,旁边跟了双皂白的绣鞋。
  “那是你手下么?”
  两人行了不过一刻钟便到了符柏楠的私府,夜深天静,他们在偏门停下。白隐砚等着他掏钥匙开门,仰头望天,呼出口白烟。
  “嗯。”
  “他似乎极怕你。”
  符柏楠给她让开门,“世人皆惧我。”
  白隐砚撩袍跨过门槛,“我不怕啊。”她又笑道:“也不对,有时也怕。”
  符柏楠嗤笑一声,落锁转身:“本督竟不知白老板对我还有畏惧。”
  白隐砚跟着他行在曲折内庭路上,提袍看路,边走边道:“嗯,盼你你不来时就怕得很。”
  她听到符柏楠呼吸明显一滞,并未吭声。白隐砚笑着咬唇,若无其事道:“你带我去哪?怎么愈行愈冷起来了。”
  符柏楠讥道:“这话莫不该跟我入内前问么。”
  他停在深院一处偏屋前,打开门锁,使力推开铅注的大门,吸口气道:“进去。”
  白隐砚进入后,符柏楠晃开火折跟入,火光驱走满室沉暗,光亮所到处,琳琅满目,华光四射。
  古籍经典,字画珍玩,金银山一般堆在一快,珊瑚南珠观音水晶散乱的靠放在一起,静诉天南地北古来的贪欲。
  白隐砚微睁目环顾四周一圈,回头望向符柏楠,淡淡道:“你什么意思。”
  符柏楠一顿,道:“你不喜欢?”
  白隐砚面无表情,“喜欢?”
  符柏楠挑眉,摊开手。
  白隐砚上前半步,微仰头看着符柏楠,轻声道:“督公意在羞辱我?”
  符柏楠冷笑:“用金塔银山?白老板也太抬举自己了。”
  “……”
  白隐砚不答,二人对峙许时,她微蹙眉,移了移视线忽道:“你莫不是……要送我东西?”
  符柏楠冷笑不改,阴阳怪气道:“不不,本督意在羞辱白老板。”
  白隐砚仍蹙着眉,却渐渐弯起嘴角,面上露出那个无奈而宽和的笑容来。“你是因为不知我喜爱什么,才领我来此?”
  “……”
  符柏楠动了动嘴,冷笑渐消,视线旁落到地上一颗东珠。
  白隐砚四周看了看,捡起一只镶南红指长的银鱼,摩挲片刻,她抬首迎上符柏楠的视线,淡笑道:“做工精细,可爱得很。”
  那笑颜在火光中跃动,符柏楠看着它,忽而感到一种澎湃在四肢百骸勃勃而跃,似朝堂上掌权挥戈时的感觉,又有些不同。
  他手在袖中攥成拳,控制不住道:“有钟意的拿走便是,若是——”
  “嗯?”他话落半截,白隐砚等了一等,却不再追究。“那我挑挑看。”
  “……嗯。”
  符柏楠举着火折跟在她后面,见她提裙越过散落的珍珠翡翠,伸指捏了几本古本出来,挑了些抱在怀里,边看边随意道:“这些借我看一阵罢。”
  “……随你。”
  白隐砚拍拍衣裙起身,待符柏楠锁好门,二人徐行出府。
  月下行路寂静,只有踩雪声。
  默默走了一阵,白隐砚忽然低道:“符柏楠。”
  符柏楠向下瞥了她一眼。
  “你忽在宫外建府,收受百官贺礼,是为今晚?”疑问念出笃定,她抬眼看他侧脸。
  符柏楠沉默不语,可不说,和说了没什么区别。
  白隐砚有些长地叹口气,白烟中调子沉沉。她也什么都没说,但什么又都说了。
  又行了一段,符柏楠在街口停下,背手而立。
  “到了。”声音有些低。
  白隐砚点点头。
  两人在街口僵站片刻,符柏楠道:“你还不走。”
  白隐砚借着月光看他,嗯了一声,淡淡道:“再看你一会儿。”
  符柏楠暗暗吸了口气,手背掩口,垂头低道:“你……赶紧走……。”
  白隐砚终于笑出声。
  “好,那我走了。”
  “……嗯。”
  符柏楠如上次一样,目送她消失在白记,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回过头。
  休时日子过得飞快,百物皆停的天儿里,东厂这种全年候轮转的机构也能喘口气,校尉们轮值坐班,每人马马虎虎也都休了四五天。
  但这和符柏楠无关。
  血谏的翰林士未过审便被斩首,此事触怒了忠谏官,从先代开始便陆续积攒的不满渐有喷发的征兆,更多言官开始白衣散发,拿着血书冲撞龙啸殿。
  锦衣卫暗里推,内宫禁军明里拦,凉钰迁虽雷厉风行,终归根基不稳,一来二去,皇帝的烦怒全转嫁到了东厂。
  长休里的皇帝不愿想朝事,只想省事,温柔乡里醉佳人,最好笙歌个十日,再怀上一胎,便更有理由推却朝政了。
  大凡用刀的,都想省去磨刀的功夫,只想用时刃出鞘便见血。符柏楠曾经很省事儿,可现在,她得费劲儿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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