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怎么防。
他拿开手,看着凉钰迁,淡淡语声听不出情绪。
“我要他死。”
凉钰迁立时道:“符柏楠。”
符柏楠眼风不动。
凉钰迁道:“他徐贤和内阁磐嵩是姻亲世家,他儿子又在宫中宫位不低,那六个老头儿本就是铁板一块,你这么干了,内阁也不会袖手旁观。”
符柏楠语气不变。
“我要他死。”
凉钰迁揉揉额角,有些激进道:“徐贤门生众多,翰林那一批太学更是直硬,平衡本就岌岌可危,你这么干六部必反。”
“……哼。”符柏楠轻笑一声,“你说的不错。”
“那你——”
“但我要他死。”
凉钰迁忍不住道:“符柏楠你失心疯了吗?本就站在崖上,还上赶着推自己!再说你若按制,规规矩矩葬了你干爹,哪还有——”
“凉钰迁!”
符柏楠猛将烟杆儿拍在桌上,翠玉的嘴儿碎成几段。
凉钰迁自知话过了头,迅速停嘴。
符柏楠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道:“凉钰迁,我要他徐贤死,你帮与不帮,都改不了这决定。”
凉钰迁迎着他视线,二人对视良久,他转开视线。
“先拟诏吧。”
一切发展的极为迅速。
清晨,符柏楠引司礼监东厂内行厂,各处司刑、少监、提督校尉,在椒房殿外跪了一地,一个时辰后,薛沽等阉党亦赶来帮腔,夏邑年终于摆驾御书房。
御驾前凉钰迁与符柏楠争执一番后,“勉强”替他说了两句,大殿里期期艾艾哭声一片,众宦官俱哭诉今日大贤带头剖棺发墓,明日便敢当街挥刀杀官,若此以往,世事大乱。
宦臣哭得如丧家之犬,姿态委屈又低俯,加之掘坟曝尸实是极重的侮辱,夏邑年心中本就有倾偏,谁知此时有太学生闻讯,未经通报便直闯入殿,替徐贤喊冤。
连日来夏邑年早烦透了士大夫的这副做派,此刻火上一浇油,旨意没过脑子,立时命禁卫带徐贤下狱,又拨了人手重修符渊的陵墓。
“后续之事交你处置,余下四日莫再来烦朕!”
“陛下圣明!”
“恭送陛下!”
山呼海唤的赞颂中,符柏楠伏在大殿金砖上,泪痕未干,跪送夏邑年。
诏书早已拟好,出了御书房,符柏楠边行边抽帕擦面,凉钰迁自后面背手而来,与符柏楠擦身而过时,他讽道:“督公真是收放自如,本公自愧不如。”
符柏楠冷笑道:“凉司宫哪里的话,这都是本督真情实感,句句泣血啊。”
凉钰迁低嗤一声,领着身后一众宫人越过,行远了。
符柏楠将帕巾收入袖中,深吸口气,吩咐道:“符肆,调拨人手,正午时随本督去玄武门。”
“是。”
接下来的事,便与预料没什么出入了。
徐贤下狱,太学生闻讯,以刘涛为首的数千人等诣阙上书,长帛中曰愿琼首系趾,代徐贤受罚。
其门生亦脱冠披发,正午时分群跪凌霄殿前,撒落落百十人,跪了一地白玉长阶。
可皇帝看不见。
符柏楠率人将前殿宫门闭锁,禁军持仗,面朝外,将跪着的太学生团团围起来,他自领人入圈中,劝诸位大贤保重身体。
相谈了半盏茶的功夫,走了三分之一,又谈了一会,剩下一半也走了。
余下的二三十人,符柏楠命手下掩面封口,请到厂狱去单个交流。
“聊”到了中午,大部分也都回去吃午饭了。
最后只剩刘涛徐盛,一个徐贤的嫡亲门生,一个徐贤的表家远亲。
二人宁死不低头,被绑上刑具时,刘涛冲符柏楠身上狠狠吐口唾沫,大吼道:“你这混肴正邪,假公而私的阉宦!扣杀忠良,谗言弊听,妖惑人主!皇上不正君道,不明臣职,我大夏河山落在你这等妖人手中,国将亡矣!国将亡——啊—————!!!”
拇指指甲被仔细拔除,烧红的烙铁夹上甲床,不消片刻,唾骂便只剩悲鸣。
拇指,食指,中指……
十指都被细细照顾后,符柏楠示意停下,偏头望向一侧的徐贤。
“徐大人。”他撩袍蹲在徐贤面前,温柔托起他下颌,“您看看,多疼啊。”说着他嘶地抽了口气,“光看心里就通通乱跳,本督可受不了这般酷刑。”
他柔声道:“徐大人您呢?”
徐贤咬牙骂道:“阉狗!要刑便刑!要杀便杀!”
符柏楠溢出串低笑:“杀?本督怎么舍得徐大人死啊。”他掐着徐贤的下巴,极温和地说道:“徐大人,您还得供出同党来才行啊。譬如谁帮您发棺,谁告知的你,我父墓中机关掣所在,又是谁……”
他手愈捏愈紧。
“指示你抛去了我父的宝贝!”
☆、第十七章
【咔】
徐贤的下颌骨碎了。
凄哀的低鸣在狱中响起,一旁的徐盛喊道:“妖人!一切与叔父无关!杀剐俱冲我来!”
符柏楠视线猛移,符安迅速上前,用绸封起他口鼻,掐住了喉管。
绸布孔密,通气本就不够,又被卡住咽喉,徐盛不多时便眼前发黑,将要昏过去时却又倒上两口气,呼吸将断未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符柏楠看他片刻,忽而挑挑眉,落回目光。
“徐大人。”
他轻笑道:“本督忽而想到,徐大人这般铮铮铁骨不肯就屈,想来是咱们双方,互相了解的不够。”
他给徐贤理好汗涔涔的鬓角,柔声道:“不若就让令侄和徐大人您了解了解,我们这些阉狗每日是怎么过的,好不好?想必那时,本督提的问题,徐大人定能直言相告了。”
他在徐贤终于动摇的目光中站起身,抽出帕巾边拭手边道:“您放心,我东厂的刀手都是熟工,不会出人命的。做了之后,徐大人记得来我这儿领宝贝啊。”
“符柏楠!符柏楠!!!”
他在铁骨士人的悲戚怒鸣中转身,素白帕巾落地,官靴踩了过去。
“上刑。”
待符柏楠回到自己屋里,天已经亮了有一会儿了,钟点上说清晨也不算,说正午离着还远。
他斜靠在软椅里翻奏折,左边厂狱隔着两堵墙,从他落座哀嚎就没停过。
听着那声音,符柏楠批红批得很顺。
坐了有一会,门外有人扣响,符肆推门进来。符柏楠扫他一眼,随意道:“事儿办好了?”
符肆点头:“太常寺拨去了两百个人,咱们兄弟又去了两百个,十三十七带人看着,开春就能给老祖修回来。”
“嗯。”符柏楠出了口气,合上奏折,压着眼看桌上:“什么东西。”
符肆将手里托盘搁下,边往外端边道:“守门小胡说,天刚亮时候白记伙计送来的,说是主父您指的,银子已经给过了。”
符柏楠道:“他收了?”
“哪能啊。小胡见没有信物,家里也没打招呼,就让他回去了。”符肆说着说着笑起来,那边哀嚎盖过了一瞬,他提了提嗓子。
“后来白掌柜自己来了,小胡见是她,就把东西收进来了。刚给我的时候还私下里打听,问最近能不能讨着喜赏。”
符柏楠轻笑一声,笑里带了点意味。
收了托盘,符肆躬身退了出去。
桌上半碗白饭,一个瓷盅一盘素菜,符柏楠夹了筷子菜,顺手捻起瓷盅盖子。
盖儿扣得挺紧,甫一打开,热气蒸腾而上,香味炸开似的蜂拥出来,暗红汤汁懒滚着铜钱大小的气泡。
盅子长圆形,挺深,也沉,符柏楠掀开上面汤碗,见盅下面是中空的,里面喂着一小块银碳,盅外头不知用了什么隔材,试不着烫。
他看了那块碳一会,端起碗来喝了口汤。
热度正好,微微刺舌。手停了停,符柏楠到底没忍住,一饮而尽。
一团文火下胃,四肢百骸都发起汗,喝下没几刻,后腰的伤竟觉出熨帖来了。
见了这么多次面,她唯一一次穷追猛打,是为了这个。
符柏楠缓缓靠在靠背上,闭上眼,手扣太阳穴,极长地呼出口气。
左侧厂狱里哀鸣仍在持续,压住了他低低一声自语。
“那些东西……果然还是该都给她……。”
宫刑的好处,符柏楠知道,满东厂的人也都知道。
现在士大夫也知道了。
施宫一个周,刘涛能招的全招了,剩下徐贤徐盛还咬牙死挺着。
甘做谏官儿的,身上都有根儿脊梁,背躬下去,这脊梁还竖在脑子里,竖在紧闭的嘴里,打折了也不弯一下。
顶着这根脊梁,这一口气,就信自己能给家国挣个海内清平,万世安泰。
这是士大夫的傲骨与迂腐。
东厂的贴刑很讲理,榨干刘涛后就把他放了回去,第三日他便携妻小投井而亡。
符柏楠把这消息带进来时,徐盛几近垂死,徐贤还是咬紧牙关,死不招供。
“审出来了?”
他抬脚跨过牢门。
“回主父,属下……属下还未……”
符柏楠接过供册:“我教的法子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