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就在这边多陪娘亲说说话罢!娘亲十分疼爱琰哥儿,有琰哥儿陪着说话,娘亲必定是十分高兴的。
“琰哥儿可知道跟娘亲说些什么吗?”
武存琰原本有许多话要说,却没个头绪,方才阳筠的一番话又让他觉得应该尽快让姚良媛入葬,被阳筠忽然一问,自然愈发乱了,迷迷糊糊跟着摇头。
“娘亲平日希望琰哥儿怎样,琰哥儿就承诺给娘亲。”阳筠柔声道,“娘亲听见了,知道琰哥儿懂事,必定高兴得紧。”
“娘亲还能听见吗?”武存琰愣愣问道。
“自然是可以的,人死了还有魂魄在。”阳筠一本正经,道,“只是魂魄极轻,飘飘渺渺,咱们看不到罢了。”
话到这里,武存琰的脸上又露出几分落寞。
阳筠看见,忙转了口道:
“琰哥儿看不见娘亲,娘亲却一直看着琰哥儿呢!琰哥儿好了,娘亲也高兴;琰哥儿若是不乖,娘亲的魂魄也会跟着哭的。琰哥儿只管大方说话就是,娘亲都能听见。”
武存琰抿着嘴,微微有些犹豫,阳筠几个正担心,恐他不容易糊弄,不料武存琰忽然有了生气,重重地点了点头,真个儿开始和姚良媛说起话来。
那些话说得颇没条理,却极容易听懂——武存琰将姚良媛的教诲说了一遍,但凡他能记住的都重新保证,说自己定会做到。
阳筠这才安下心来,陪着他一直到有人来抬尸首出宫入葬。
武存琰见着要抬尸首,自然又是哭闹,阳筠忙说“魂魄”之事,言尸首只是皮囊,魂魄还在身边就好。武存琰并记不起这些道理,只听说要让娘亲安心,这才勉强放了手。然而虽不再闹腾,却依旧哭了好半天。
当日夜里,姚良媛入葬,武存琰由春桃看着睡着。阳筠虽宿在正殿,心里却惦记着这头,听着没有哭声才略安心。
第二日一早,武存琰又哭了半晌,春桃等人拿阳筠之前的话哄他,好歹算是哄住了。
自此一日好过一日,不过四五日武存琰也就明白过来,从此专心读书识字,只是与阳筠、瑄哥儿相处时总似有些拘束。
阳筠看在眼里,竟似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一般,想到武存琰身为男子,瑄哥儿又是已立的世子,她竟越想越怕,忍不住觉得心烦。
可要让她狠下心来待武存琰,阳筠又实在不忍。一来是这孩子实在懂事,二来武存琰虽然拘束,对人却许多真心,对阳筠也孝敬乖顺。
而更令阳筠心软的,是因她始终觉得愧对阳筱,竟想在武存琰身上弥补。
对武存琰,阳筠心中难免反复,及生出恶念时,又忍不住因此自责。然每每想到如今天下不稳,自己所虑不过杞人忧天,再看到武存琰小心翼翼的模样,她便愈发狠不下心来了。
阳筱倒不知道姐姐对她有愧。自从得知累死了阳曦,她便有些浑浑噩噩,整日不知生死为何物。看到武承训为了前程奔波却又放不下面子,阳筱唯有不齿,多不过心底冷笑一声,丝毫生不出兴趣来。
武承训近来倒是安稳。
自从燕魏交战,朝上便整日吵来吵去,有的主战有的要求和。武承训虽品级低,不需上朝去,却也被搅入其中,整日听人说这说那,甚至拉拢他要他表态。
对于拉拢之举的深意武承训也是心知肚明——这些人要么是想试探东宫态度,要么是想通过他去说服东宫。
这也太抬举他了罢!
想到是因为阳筱的关系才有人拉拢,武承训心中老大的不乐意,及念到武承思又立战功,而自己即便有心参与朝争也是无力,他心里便更不痛快。
宁王府世子院里,世子与夫人虽相敬如宾,却是有目共睹的貌合神离。
宁王心思全在家国存亡之上,已无暇顾及儿子如何。马氏谨守妇道,将宁王之事排在了前头,整日婉转为夫解难,心思并不在世子院中。待发现儿子胡闹,却因武承训已成家而不好多言——她虽能训斥阳筱,可阳筱似乎又无错。
且事情都是儿子闹的,马氏自己出言劝诫都无用,一个令儿子忌讳的媳妇又岂能规劝得来?只怕阳筱才一开口,武承训就要变本加厉罢。
马氏唯有叹息,宁王偏还不消停,整日惦记着上阵杀敌,全不顾帝王心思与家中妻儿。马氏苦劝无用,又守着身份许多话不敢出口,一急之下竟然病倒了。
☆、第三三一回 连阴雨
武承训倒是孝顺,把兵书也扔下了,每日从衙门回来便去马氏跟前侍奉,至晚则回自己房中安歇,总算略收了收心。
马氏却仍觉不踏实。
如今不过是因她病倒,武承训无暇去“纸上谈兵”罢了,并非他真的死了这条心。待自己病愈,只怕武承训立时就要钻进书房,把这些日子耽误的工夫补将回来。
原以为如此煎心,这病又要再拖上几日,不料几服药下去,前后不过十余日便都好了。因府上事务繁多,宁王那里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马氏才略觉好了便起床张罗,并不装病拘着儿子。
拘着又有何用?拘得住一时罢了,且物极必反,马氏生怕武承训如今越乖,之后得了机会便越张狂,还不如放他去读兵书,或许越读越能知道自身不足。
瞧着马氏好了些,武承训果然又钻回了书房。
这一日惠王来访,马氏自己不好待客,宁王一人在她又不太放心,便唤了武承训去相陪。
武承训到了正厅,先以叔侄之礼给惠王问了安,接着便只静坐在旁,说是陪客却不搀言,单听宁王与惠王说些朝上的琐事。
他二人才刚议论了今年的科举,便又说起卫氏倾颓,接着又说日前姚氏叛降,想着不过一载竟如此物是人非,不禁各自感叹了一番。
“如今你我都不带兵也好。”惠王温和笑道,“连姚氏都叛了,可见出去打仗未必就是好事,咱们筋骨也都不如从前,谁知道还能不能打得动呢!”
这话正戳到了宁王的痛处,他忍不住重重叹气,抱怨的话才要出口又不得不咽了回去。然而沉默了几息工夫,宁王终还是无精打采道:
“我倒宁愿出去,哪怕死在魏军手上,也强似闷死在这‘安乐窝’里!”
“你还不知足!”惠王似怜似叹地看了宁王一眼,无奈笑道,“真叫你出去了,这一家子怎么办?这也是圣上体恤,且外头也不用你操心——如今有承思撑着,已扳回几座城池了,便是你我当年也不能如此罢?”
宁王面色一滞,咬着牙半天只哼出了一句:
“这风口浪尖的,何来‘安乐’?”
话一出口宁王便有些懊悔,幸亏他虽急躁,却也分得出轻重,说这话时声音极轻,惠王也未必能听得真切。宁王抬头看了惠王一眼,惠王面色果然如常,并不见诧异神色。
宁王心里略安,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武承训不知为何正出神,自然没听见父亲方才那句不敬之言。
他满心里想的都是英姿飒爽的武承思。反观自己整日汲汲营营,在衙门里应对那些猥琐之人、腌臜之事,武承训心里愈发不平起来,也就更懒得说话了。
惠王见他父子忽然都闭口不言,也顺势换了话题,十分自然地说起疆场之事来。
武承训心里虽不平,却十分乐意听这些,竟忽然来了兴致,于如何胜败上不时也会问上两句。
宁王从前不愿武承训从武,如今遭逢乱世,其每每因此懊悔,深恨从前太过谨慎,没能让儿子出去历练,以至于眼前大好的机会却抓不住,不能尽忠报国征战疆场。且他自己原也有追问之意,见儿子如此只有欣慰的,哪里还会拦着。
惠王便将自己所知尽数说了出来,关于如何布阵、如何厮杀,竟似眼见亲临一般,说得十分生动,比说了十年书的还要有趣,把个武承训听得越加神往了。
自那日后,武承训时常去惠王府拜见,打听些武承思用兵如神之事。
惠王倒是知无不言。得知武承训有此壮志,惠王也常约他出来喝酒小坐,主动询问武承训于用兵之道的简介,顺便于兵法上提点一二。
二人在望江楼小聚,难免会碰上许多熟人,惠王多半不理,只有位阶、出身够得上与他说话了,他才会笑着说自己原不过是找宁王闲谈,不想意外收了个听兵法的徒弟。
这样的话自然轻易传进了宫里。
闻听武承训好武,又听说宁王私下曾有怨怼之言,武岳气得牙痒,却因眼下天下不稳,又终碍着手足情分,不好拿宁王怎样。
武岳嘴上只字不提,心里却愈发不愿宁王带兵了。他只盼着武承思能够势如破竹,一举灭了魏国叛军,让宁王永无用武之地才好。
然而两军交战并非全看战术,如今“人和”教魏军占着,“地利”或可谋之,那“天时”却是无人能够左右的。
武承思那里倒还是十战九胜,可旁的战场就未必那般顺当了。
本由姚石良督战的上路军,遭逢夜降大雪,因天气骤冷,忽然闹出疫病来,所幸魏军也有不少人患病,并不至于被人趁机偷袭。后各**烧尸首、被褥,偏风向不利,教魏军趁机行了一场火攻。燕军伤亡虽不多,却因避敌锋芒仓促,又失了十里疆土,士气也是大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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