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面的下路军则因雪化成水,土泞成泥,行军十分不畅。忽一夜寒风过,那泥水竟都冻成了冰,令人愈发难行。魏军则早有准备,在马蹄上钉了铁掌,只用一千铁骑便杀得燕军退兵数里。
武承思分身乏术,虽守得住魏军主力,奈何两翼频频受损、节节败退。
让他最担心的并不是两翼受损,也不是旁路溃败会影响其手下将士士气,而是这几里之差竟似要形成合围之势:若两翼各退二十里,他便立时就要被魏军围住了。
合围的主意是周绰想的。
这主意原也不错,周绎也十分赞同。不过周绎心里清楚,那武承思年纪虽轻,其征战经验却十分丰富,且素日便听闻其于用兵上有十分的天赋,只怕周绰的用心轻易便要被其识破。
果然便如周绎所料,武承思才刚察觉魏军强攻两翼,于中路只守不攻,便生出警惕来,虽不分兵支援两翼,却不再往西强攻,甚至退兵十余里,于一处开阔地带安营扎寨,就地休养起来。
听见探子来报,周绎点头轻笑。
出来这半月,也该有点功绩了。
☆、第三三二回 不容情
闻听武承思退兵安营,周绎心中大喜。
燕军两翼被逼退,中路军也不得不后撤,这原在他意料之内。
然而他要的就是这一回后撤。
如今的燕军已大不如前,虽在武承思带领之下仍如猛虎一般,甚至可以扳回几城,然而姚氏的叛逃终究是动摇了军心,今番退兵,更要打压士气。
只要自己好好谋划,再打他一场胜仗,十个武承思怕也无力回天了。
周绎一心灭燕,此时更是毫不迟疑,一面看着舆图,一面用手指在上头勾画。
燕军如今呈“品”字安营,营与营之间相隔不过二里,倒可彼此照应,不至于被一举围而歼之。若魏军从两翼围之,势必要花数倍的兵力,若只攻中路主力,怕又反入了燕军之彀。
“妙极!”周绎忽然拊掌道。
他高兴不为别的,单因这“品”字给了他破敌的妙招。
既然无法一举击破,倒不如只挑一侧翼佯攻,若中路驰援,可以衡轭阵乱其中路。而无论中路动与不动,魏军都大可用鱼丽阵强攻两翼。鱼丽阵本就重车马,以稳健迅猛为特点,如今雪化成冰,魏军又是有备而来,与燕军相比正强在车马上,实在是天赐的良机。
若依照此计,立时拿下武承思虽仍不易,损他燕军数万兵马倒不是不能的。
周绎思罢,又将燕军可能有的动作反应演示了一回,直至确认法子不错,才忙叫了周绰过来,将自己的主意说与他听。
周绰听了果然十分佩服,帮着周绎想出了当中可能生出的变故,二人一同谋定临敌巨细,便唤了几位将领进账,连夜将拟好的计策说了。众将于兵法布阵上很有见识,一听便知此计可行,自是高兴,各个摩拳擦掌,只等着明日天亮便攻上去。
卯时未到,魏军便开始点兵布阵。
卯正一刻,魏军依计出兵。
如周绎所料,此役果然告捷。燕军上、下两路死伤均过三万,中路军伤亡虽小,确是独木难支了,堪堪又退了五里。
此时东风正盛,为防燕军行火攻之计,周绎并不穷追,也不肯逼得太紧,容着两军的距离又拉长些。燕军如今怕是已军心涣散,不如趁此时机教魏军略作休息,自己尽快想出个一举擒敌的好计策,捉了武承思来也就罢了。
若得天佑,甚至可以一鼓作气灭了武承思的军队,直接攻向临水,夙愿便也达成了。
然而周绎苦思两日,竟仍无擒下武承思的好计策,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从镐城传了周道昭的旨意来。
随着周道昭的旨意同来的,还有帅众投奔魏国的阳楌。
周绎不知究竟,心中却隐约觉得不对,只得试探问那差官是否要请周绰等人同来。
“依照国主的旨意,旁人倒不必了,”那差官语气平淡,让人猜不出根底,“公子只请三公子与两路先锋将军便是。”
待人来时,果然便如周绎所料,周道昭指派阳楌做先锋官。
“如今我军士气正盛,只等休整几日便主动出兵,”周绰笑道,“兄长这两日怕就有破敌良策,届时也便不分先锋后盾,一举歼敌也就是了。依我看,这先锋官竟大可不必用了。”
“三公子此言似乎有些道理。”差官低眉顺眼,语气却不见那般谦卑,“国主的旨意臣已传到,行军打仗的事臣不懂,也不宜置喙,二位公子与各位将军商量便是,用不用得着这先锋官,臣不懂,也不必知晓。”
周绎心中一凛,忙将话头接过,只说待确认如何布阵行军,再定这先锋官的位置,接着让人招待差官休息一日,命两名亲兵次日一早将人送回。
“微臣不敢。”差官躬身长揖,道,“此行有宫中卫士护送,且往西行一路最是平安不过,不敢劳烦二公子。”
周绎心中冷笑,嘴上却仍旧客气了几句,总算打发了他。
是日晚,周绎稍稍款待了阳楌,回到自己帐中便立即让人请周绰来。
周绰进门,将旁人都遣了出去,见帐中只有他兄弟俩时,终忍不住开口:
“兄长倒说说,如此否太过狠辣了?”
周绎闻言只是一声冷哼,半晌一个字也不说。
周绰见状,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片刻后又道:
“不瞒兄长,因那阳楌是筱儿堂兄,与我也算是少时便相识,他人又极和善老实,我对他终究是不忍心的——况如今咱们也用不着这一计,何苦做得这般决绝无情呢!”
“你当我不知么?”周绎苦笑道。
周绰一时开了口,却不知要说什么,竟硬生生地把嘴又合上,闷了一肚子气。因心中急躁,周绰忍不住踱了几步,良久才咬牙道:
“你我便将计策定了,不要这个先锋又如何?”
“就怕那些将军早同父亲一样心思,单凭你我,拗不过他们,即便不做先锋,终究还是要出去的。”周绎皱眉道,“除非不让他出去,否则终究不在你我掌控之内。”
“那便不要他出去罢了!只说他从未行兵打仗,让他于营中观战,可否?”周绰急问道。
周绎却不说话,只挑眉看着周绰,忽然叹气道:
“营中便妥当么?”
周绰语塞,杵在那里半晌,蓦地恨恨跺脚,说了句“我这就把他送走”,转身就要出去。
“回来!”周绎冷冷道,“你倒告诉我,是往东送,还是往西丢?”
周绰闻言颓然,跌坐在手旁的椅子上。周绎也不多训斥,紧锁着眉,想着眼前的情势,若有个破敌的良策,再将阳楌一直带在身边,或许能救他一命也未可知。
只是他如今心乱如麻,要说破敌之计倒是有,可若想连阳楌一并守住,让那群将军略让一步,周绎一时也想不出个十全的法子来。
第二日一早,一众将军便聚在周绎帐中商议对敌之策,无论是哪个计策,阳楌竟俨然都将派上十足的用场,竟是避无可避了。周绎心中苦笑,若非营中也不牢靠,还不如打折了阳楌的腿,将他丢下养伤呢。
众人计议一日,因彼此暗中周旋较量,数个时辰竟无所得,只得各自回去休息。
阳楌躺在帐中榻上,久久不能入睡。
☆、第三三三回 英魂销
那周道昭的用意,阳楌原本也猜得出几分。
今日再见到周绎兄弟费心与众将周旋,更证实了他的想法。若说之前只是猜疑,如今他心中倒是明镜一般了。
原以为周道昭贤名必非虚传,这才举族投奔,哪料到周道昭是这样狠辣之人,又有谁会想到他阳楌要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倒为难了周绎与周绰。
然而死生之于阳楌,似乎并没什么区别。族人如今都已安居,母亲弟妹也过得甚好,虽阳槿的亲事未定,然临出镐城时,周道昭曾暗示不会辜负他今日牺牲。
以周道昭之城府,想来槿儿与周绍的婚事不会假。
杺儿今后背靠大树,该也不差。
至于阳枍,如今寄人篱下,当也学得会收敛,有周绎等人看着,想必会越来越好的。
而知道父亲自尽真相的自己,本就无法面对母亲与弟妹,这一遭换来众人安稳、天下太平,也算不枉了。
虽觉自己看得通透,阳楌还是几乎一夜未能睡着,只迷糊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天明,匆匆洗漱过,又往周绎帐中去了。
周绎当真奇才,想了三个破敌之策,个个儿都能把阳楌带在身边。
阳楌不肯苟且,只愿死得其所,竟只好浪费了周绎、周绰的一片苦心,主动请缨诱敌,利用高阳传人的身份动摇燕军军心。
魏军众将多半欣然赞同,只有寥寥几人与周绎同心。
周绎全记在心里,却不好开口再劝阳楌,还是周绰忍不住,再三出言阻拦,意欲说服阳楌,怎奈何阳楌早拿定了主意,又如何劝得动他?
忽外头有士兵来报,燕军似乎又要后退。
“可是有人驰援?”周绎忙问探子道。
“三十里内,并未见燕军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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