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秀橘终还是一咬牙,过去把银子拾了起来。
手摸到银子的那一刻,秀橘才有些明白,这春桃平日看着憨厚,原来也是一肚子坏水,分明就是八凤殿特意派来拦她的。
可卫良娣如今生死不明,即便自己转醒,也需要有医官看着,也要有人参吊着,今儿这口气秀橘必须吞下去。
她捡起银子,转身又要去求春桃。
春桃见她耐性子捡银子,也觉得秀橘不容易,便不再刁难,给秀橘指了条明路,让她往库房那边去寻坠儿。
“娘娘平日就说坠儿姐姐最有学问,因此坠儿姐姐往来书房,娘娘并不嫌吵。但凡有什么要紧事,都是坠儿姐姐去书房通报的,姐姐且去库里寻坠儿姐姐便是。”
秀橘千恩万谢,有心把手里银子给春桃,一来谢她明言出路,二来以后有事相烦也容易。可她却又怕春桃真的收了,宜秋宫便少了五两银子的使用,心里不禁踌躇起来。
春桃心里感叹,催着秀橘去库房,把她的银子也推了。
秀橘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一路快步到了库房,开口就求坠儿。
坠儿见她求到这来,知道必是在外头受了罪了,也不再为难,假意吃惊,问了大致情形,便拉着秀橘往正殿走,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口地埋怨秀橘,道: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过来?若耽搁了可怎么好?娘娘正在抄经,一会儿我先进去,你在外头候着,听着叫你你再往里头走,若不叫你你就耐心等着。”
秀橘虽不愿等着,倒也无法。想起春桃方才的话,她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
“娘娘抄经时不许人搅扰么?”
坠儿心中虽有些奇怪,但还是顺口答道:
“娘娘从小抄经便是如此,最郑重不过。”
秀橘闻言不禁有些赧然,想到春桃方才半句虚言也无,又未曾收她的银子,自己还心存怀疑要找坠儿求证,真是小人之心了。
待看到春桃就在门口时,坠儿心中有了数,知道春桃方才拿这话挡着秀橘。幸好自己说得模糊,不至于让秀橘起疑心,知道她们几个早就算计好了要为难她。
坠儿在殿门口站住,让秀橘就等在这里,自己进殿去,转进了书房。
阳筠听说秀橘终于求来了,却没立即说话。
她原也气得要命,想要晾秀橘一时三刻,然而才写了三五个字,她便意识到如此实在不妥——毕竟是在抄经,心中戾气被化去大半,阳筠忽然觉得自己太过狠心了。
左右卫良娣逃不过这一遭,即使活着以后也掀不起风浪,便救她一命又如何?
阳筠住了笔,让坠儿吩咐春桃跟着秀橘过去,到宫门口通报,尽快请医官去宜秋宫。
坠儿答应了一声就往外走,片刻也不耽搁,把阳筠的吩咐跟春桃说了,便打发她俩往外去。秀橘还要谢,被坠儿训斥两句,说她不分轻重,便也不虚客套,果真跟着春桃去传医官。
宫门上的见春桃来了,一改先前的态度,飞快地去传医官。
医官片刻即至,跟着往宜秋宫去,又是扎针又是灌参汤,忙活了两三个时辰,好歹是捡回卫良娣的一条命来。不过命虽捡了回来,人却有些疯癫之状,不是呆呆傻傻地瞪着眼,便是满地乱跑嚎啕大哭。
整个宜秋宫的人都灰了心,跟着秀橘、香草拦着卫良娣,却被卫良娣撞跌了好几回。好容易挨到了晚膳前后,卫良娣却没吃饭,只把医官开的药喝了。也不知她是闹累了还是困了,又或是那药有些效用,卫良娣这会子才消停下来,终于被哄着上床睡了。
秀橘此时十分懊恼。
若不是她以己度人,以为八凤殿只会看热闹,甚至要落井下石,卫良娣也不至于被耽搁,如今怕还精神着摔东西呢。
正哭着,秀橘摸到自己袖子里那五两银子,忙唤过香草来内室看着,自己把库房的钥匙并卫良娣的体己银子都好生收了,锁在内室的箱笼里头。
以后要过活,都指望这些了罢?
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以后。
秀橘收东西时,香草就在旁边看着,她与秀橘一般心思,自然猜到秀橘心中何想。二人不过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落下泪来。
武承肃在外头用了膳才回宫,一边更衣,一边听崇仁殿的内侍禀今日之事。
当听到八凤殿本来派了春桃出来,却被秀橘的自以为是气了回去,武承肃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到底,阳筠还是不想留着卫良娣的。
之前他提到武岳如何发落卫氏,又说不知卫良娣要怎么处置,阳筠便故意略过这句不提,今日虽然为了大局帮忙叫了医官,可宜秋宫的人那般不晓事,只怕阳筠的心结却比之前更难解了。
他对卫良娣虽没有真心,倒也有些情分在,又有瓀哥儿挡在那里,真要处死卫良娣也不容易。
再晚一些,武承肃便听说卫良娣有疯癫之相。又过了两三日,卫良娣还是不好,武承肃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如此一来,他和阳筠也不需为难,瓀哥儿也可以抱给别人养着,以后便都能安稳了罢?
这日夜里,武承肃独宿崇仁殿,准备着明日一早去迎周纪。
也不知那个周纪什么模样,与周绎是否相像?不知他气度如何,学问又如何,这会儿是否也在猜测武承肃其人?武承肃思来想去,竟有些难以入眠。
他心事实在太多,所幸来的只是个周纪,而不是周绎本人,因此只想了一会儿,武承肃便又琢磨起瓀哥儿的去处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把瓀哥儿给谁养,丁鑫忽然在门上轻声唤他。
☆、第二九二回 隔永幽
“太子殿下?”丁鑫不敢太大声,却一直不敢停。
武承肃知道必有大事,便唤了丁鑫进来,一边坐起身,一边问道:
“是何事?”
丁鑫小心翼翼地看了武承肃一眼,奈何眼下是夜里,根本看不清楚,用连自己听着都费力的声音禀道:
“才刚宜秋宫来人,说卫良娣娘娘抱着三公子跳井了。”
武承肃浑身一震,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卫良娣不是疯了么,怎么还记得要跳井?为何还偏抱着孩子跳井?
他明明早派了人去看着瓀哥儿,怕卫良娣唬着孩子,乳母也寸步不离,为何竟没看住?
武承肃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连一句也问不出口。他急忙就要站起来,不料两腿一软,又跌坐到床上。
丁鑫慌忙上来搀扶,朝着门外一摆手,立即有内侍端了灯烛进来,将偌大的一个寝殿照得透亮。另有内侍捧了衣服、鞋袜等物,丁鑫几人手脚麻利地给武承肃穿好,便跟着他往宜秋宫去了。
及进了门,便见里头跪着好些人,有哭的,有装哭的,众人围跪的那块地上,赫然躺着个湿淋淋的卫良娣,而卫良娣手中抱着的却不是瓀哥儿,却是一个猩红色的引枕。
卫良娣忽然死了,武承肃虽也伤心,倒没到悲痛的地步,他方才魂魄出窍为的是武存瓀。这会他自然看得清楚,卫良娣手中抱着的,分明不是武存瓀。
也就是看得清了,武承肃才发觉自己对卫良娣那般冷漠,不知为何,一向硬的心忽然软了。
武承肃正自疑惑自责,便见阳筠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武承肃失魂落魄的模样,阳筠以为他是全为了卫良娣才如此,心中虽然吃味,但死者为大,且卫良娣虽然惹事,也总算与武承肃有些情分,阳筠倒不好为此事萦怀。
她缓步走到武承肃跟前,把自己所知对武承肃说了。
自从疯癫之后,卫良娣日夜闹个不停,宜秋宫的人又不比后坊那些敢下手的,连碰都不敢碰卫良娣一下,自然不好拦着。众人只能跟着又哄又劝,整日围着她乱跑,早就乏累不堪。
今夜两个守着卫良娣的也都倦乏,一个才刚起身去解手,另一个迷迷糊糊的,不留神便合上了眼皮,因此竟没看住,被卫良娣爬起来冲了出去。
两人这才慌了,忙跟在后头嚷,卫良娣却没往外走,直奔瓀哥儿房里去。
乳母也日夜防着卫良娣发疯,听见外头吵闹,已经知道有不妥,幸好武承肃事先安排了人在厢房里看着,先拦了卫良娣片刻。乳母把瓀哥儿藏在自己身后,哄他说卫良娣逗他玩,待会儿千万不能出声,让卫良娣找不见他才好。
“要是咱们赢了,母亲明日就让瓀哥儿吃糖。”乳母声音柔柔的,让武存瓀十分信服。
他如今虽然能走能闹,但说话还不利索,乳母又是有意把他藏好,武存瓀便不吵闹。听说母亲找不见他便能有糖吃,武存瓀更乐得不行,站起身来就要拍手笑,乳母忙示意他噤声,笑着说万一出声或者露出头来,可就算他们输了。
也是为了吃糖,也是他命大,又或许是听见卫良娣狼哭鬼号被吓着了,武存瓀果真一声没出,连略动一动也没有。
见卫良娣忽然冲进来,乳母本来十分害怕,可一看后头还跟着两个太子殿下派来的人,她心里又踏实了许多。卫良娣的样子有些迷糊,乳母脑筋一转,便拿了个大大的引枕试着哄她。
彼时卫良娣疯着,哪里知道许多,根本不会分辨,抱着软枕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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