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筠本就比钱皇后清明,若真要说“牝鸡司晨”,论起兴风作浪的本事,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卫良娣不死也就罢了,武承肃未必会心生愧疚,自然也就没这些疏离忌惮的念头。偏阳筠入宫后一番折腾,连根基深厚的卫氏都垮了,独留下了个武存瓀来,难怪武承肃心事重重。
阳筠有心推脱,想说卫氏乃是自作自受,却连说服自己也觉无力。
她毕竟用了宫内宫外的不少关系,才将卫氏的事情扒了出来,更利用秋云审讯的好手段,撬开丁淼的嘴。
若此时燕国地陷,怕会有更多关于阳筠“干政专|制总万机”的流言了吧?
阳筠苦笑。
武承肃对郑氏无情,是因为郑氏犯的错无法原谅,卫良娣则有不同,她并未犯过什么不赦之罪。且卫氏所为与卫良娣并无太大关联,许多事对她甚至有害无利,而卫良娣本人也毫不知情,就这么被逼疯以至自尽,确实让人唏嘘。
别说是武承肃,便是阳筠,这会过了气头,也觉得卫良娣有些可怜。
想起卫氏如今的下场,阳筠十分感慨,有些可怜那些妇孺,却又庆幸他们不能再继续兴风作浪。但无论她怎么想,心里都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阳筠发现自己心软,忍不住自嘲一笑。
卫氏一族作茧自缚,哪值得人同情怜悯?卫良娣虽无大恶,却不在于其心善,而在于卫氏养了个绣花枕头出来,没能成为大恶之人。便是真有人看不透,替卫良娣叫屈,那也是外头的那起子糊涂鬼,也不该是深受卫氏之害的阳筠。
阳筠一咬嘴唇,翻身就要睡,却仍旧睡不着。
按说今日劳累,她本打算倒头就睡的,偏武承肃刚来了那么一出,自己如今又生出犹豫之心。
因无法入睡,阳筠难免胡思乱想,不知怎么,便想到明日周纪入燕的事来。
也不知周纪对自己命运是否已经了然,若已然明了周道昭计划,他是怎么会心甘情愿前来临水的;更不知他们兄弟如今手足之情是否还在,周纪会不会心存怨念,把火烧到她的身上,故意损她的名声。
若不是周纪过来,许多事她原都忘了大半了。
不止是周绎其人,不仅仅是那段旧情,更有周绎一生的报复和自己如今的身份,以及这中间天堑一般的差距。
阳筠东想一桩,西想一件,也不知熬到了什么时辰,总算有了些睡意。临入睡前,她忽然觉得卫氏多年作为对卫良娣无益,而卫懋功暴毙,看来他未必就是幕后之人。然而一想到武承肃的忌讳,阳筠便收了心,打消了继续追查的念头。
也是太累了,她才安了心,刚便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日刚醒,便听说武承肃一早出宫,倒城门处迎接魏国来使了。
众人侍候阳筠更衣、梳头,春桃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说话。春桃如今虽改了不少,却只是不像从前那般多嘴罢了,平日里逮着机会还是滔滔不绝。
“也不知魏国那个世子是个什么模样。”春桃轻笑道,“说起魏国,还真是不一般呢,有些属国国主来了,太子殿下也不用亲自迎接的,魏国只来了个世子罢了,太子殿下竟一早出城门去等着了。”
春桃的话十分天真,其余宫人多半觉得好笑,独阳筠的几个陪嫁心里不觉有趣,却怕被旁人察觉不妥惹出麻烦,只能强挤出笑容来。
阳筠听着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用过早膳后,东宫众女眷陆续来问安。因坠儿一早吩咐了谁来了都要拦着,内侍自然不敢往里头放,珠儿与钏儿更在忙着赔笑,将众人悉数打发了回去。
“昨夜宫里出了大事不是?太子妃殿下忙到深夜,今日实在乏累,这会子在里头歇着呢,怕不能见各位娘娘了,累各位娘娘白跑一趟。”珠儿几个将这话说了好些遍,然而之所以能劝回众人,并不是因为这话让人信服,而是因为这会子没人想见阳筠。
阳筠就坐在书房靠窗的胡凳上,听着外头那些假意的关切和问候,忽然觉得自己躲着未必就好——她虽是因武承肃而烦闷,旁人看来却要疑心到卫良娣一事上。
许是从此就说她害死了卫良娣,觉得没脸见人,也未可知呢。
想起关于自己的数次留言,阳筠竟然失笑。
从前都还罢了,这一次她倒是不怕。并不是身正便不畏人言,而是大家都知道她手段厉害,连武承肃都隐隐有些忌惮了,阳筠倒不信时至今日还有人敢挑衅于她。
想来耳根从此就清净了罢!
这些人哪有卫良娣的张狂劲儿,又哪有卫氏那么大的靠山?即便有千句议论她的话,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原以为众人都被打发了,阳筠忽然听到外头又有人说话,听着竟是有嫔妃不愿意就回,软磨硬泡地非要进来。
阳筠正觉得奇怪,又听到有小孩子说话。
莫不是段良媛收了瓀哥儿,心里有些不安稳,来找她说话的么?
阳筠略一思忖,觉得也不大可能。
段良媛最有眼力,对卫氏一事前后又较了解,武承肃昨夜把瓀哥儿送去,阳筠今日又闭门谢客,按段良媛的心机,应该能猜到几分,断不会在外头纠缠不肯走的。
若不是段良媛,会是哪个,似乎也不用细想了。
阳筠抿了抿嘴唇,想想那人前后所为,倒生出几分好奇。
“请进来罢!”阳筠走出书房,吩咐守在门口钏儿等人道。
☆、第二九五回 三宝殿
东宫里有孩子的不过四人,段良媛此时不会过来,陈良娣的女儿声音不会如此稚嫩,那么门外候着的,必然是武存琰之母姚良媛。
姚良媛出身将门,平日是极痛快利落的一个人,这会却在八凤殿不肯走,显然是有话要说。
想起姚良媛前几次对阳筱的态度,阳筠心念微动。
也不知为何,她竟不想将其拒之门外。
珠儿见阳筠吩咐,忙快步到了殿门处传令,迎了姚良媛进来。
阳筠此时正坐在正殿上头,见进殿来的果然是她,心中愈发奇了。
姚良媛给阳筠施礼问安,琰哥儿也有样学样,奈何终究还是年幼,行礼看着不伦不类,逗得大家一阵好笑。
“早起来请安,不料娘娘身子不爽利,妾身回去之后,久想也不能安心,特来再看看娘娘。”姚良媛笑道,语气十分柔和,“不知娘娘这会子可好些了么?”
“难为你有心了!不过是昨夜闹得太晚,折腾了半宿,身上有些乏累罢了,不愿太早起身而已,并无大碍。”阳筠笑着答道,又赐座给姚良媛。
姚良媛谢了座,讲儿子拘在身前,接着便不理儿子,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阳筠说话。她只不提宫里那些腌臜事,开口讲的都是边塞民风如何淳朴,地如何广,肉食如何腥膻,酒如何烈,阳筠听着也不觉神往。
也不知她为何跑这一趟,竟像是只为了说闲话的。
可若是为了说闲话,又为何带着儿子过来?莫不是姚良媛也以为卫良娣是她阳筠害死的,怕有一日祸及自身,特意带了儿子过来表忠心、博可怜么?
阳筠心里有些不痛快,然而不过一瞬便好了。
自己方才为何放她进来?还不是觉得她的不请自来十分古怪么!
姚良媛心思清明,行事也大方,若有心防着阳筠,恐怕只会敬而远之,不会带了孩子过来化缘,没得辱没了出身。从前阳筠无根无基时,姚良媛也是这般示好,送阳筱的礼物贵重不说,更做到了“投其所好”,正是阳筱心爱之物。
她这般有心,此番前来,或许当真只是关切。
然而阳筠自问两人无甚交情,即便再怎么关心,也不至于巴巴地带着儿子过来奉承。
莫不是看上了良娣的位置?
阳筠略一思忖,觉得姚良媛又不像那起贪图虚名之人。
又或者姚良媛起初便小心图谋,都是为了日后打算,比区区一个良娣之位更重要的谋算。若果然如此,这里头怕还有些旁的事情,是如今阳筠还没想到的。
那么这背后的秘密又是什么呢?或者说,可有这么一个秘密没有?
阳筠胡乱想着,竟又绕回了最初的猜疑上,以为姚良媛许是生了“兔死狐悲”之心,见卫良娣死了,怕殃及自身,更怕连累了儿子,因此特意过来示弱讨好。
可姚良媛聪明,这会子带着儿子过来,死乞白赖地非要见阳筠,暗讽阳筠谋害了卫良娣性命,此举与敲山震虎何异?她就不怕被虎吃了?
阳筠想不通,便细细听着姚良媛的话。
“就只是风太大了,早晚又冷得厉害。”姚良媛轻笑道,“不怕娘娘笑话,小时候妾身也曾跟着父亲去塞外,整日骑马打猎,淘气得很,后来被母亲拘在家里学规矩,还闹了半年呢!”
阳筠忽然想起阳筱在马上的风姿,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姚良媛眼睛一亮,又继续道:
“要说那肉是真香,整只羊架在火上,边烤便用刀割着吃,撒上些盐巴就很好吃,可比宫里蒸煮的更有滋味呢!”
阳筠笑道:
“正是呢,宫里的牛羊既没什么味道,嚼着也不嫩,不过吃个样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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