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楌见她安稳了,吩咐人好生看着,便往世屋去了。
阳槿几个想是一直在哭,眼睛肿得老高,阳楌看了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没等开口说话,有内侍过来回话,说棺椁明日可以备齐。
“两层棺木都已经寻到了,稍后就可以送进宫来。蒙在亲身棺外头的皮革也有了,是月前得的犀牛皮,不过这会还没硝制出来,再等两日即可。外头的大棺也在赶制,照例是厚八寸的石棺,后日可以送来。”
阳楌点了点头,道:
“差事办得不错,你也辛苦一夜,回去歇着吧,后头还有多少事要你们撑着。如今且都乱着,待事情完了,一并赏赐。”
内侍闻言立即叩头,口称“不敢”。
阳楌没心情计较,命他回去歇着,自己则转身去叫了阳槿等人,催他们几人回去换衣裳。
“事情太过突然,一时找不到生麻布。你们回去收拾一下,把钗环项圈什么的都摘了,换身素净的衣服先赶过来,最迟明日一早,斩缞裳也就齐了,到时候再换罢。”
三人齐声答应,阳杺拖了阳枍的手慢慢往外走。
阳槿却没动。
☆、第二二六回 寻底里
阳杺回头看时,发现阳槿一动没动,知道她是有话要问阳楌。阳杺便也不多停留,也不跟俩人招呼一声,领着阳枍先回去换衣裳了。
阳楌见阳槿留下,知道她是要问父亲死因,心中开始盘算着怎么说才最妥当。
他虽然知道不少事情,毕竟都不完全,许多话也并不想说。
还没等阳楌拿定主意,阳槿便朝他走了过来。
“兄长今日忙碌,槿儿本不该打扰,只是有些话不问清楚,实在不能心安。”阳槿低声问道,“兄长可知父亲为何自尽么?”
“我也不知究竟,才刚要去书房寻父亲却没寻到,一路找到宫门口,听见有人吵嚷,便循声过去,找到了听水榭里。”
阳楌有心撒谎,故意瞒下许多细节,倒不是为自己开脱。
他自然知道阳曦之死与高氏有莫大的关联,而究其起因却是阳筱的书信,只是阳楌宽厚,把过错都算在了自己头上,总想着若无他几次去求,父亲也不会死。
高氏行为有失的事他自然不能说,这既是为人子的根本,也是为了阳槿心里好过——哪有人愿意知道自己母亲有大过错,甚至因此逼死父亲的?
而阳筱与阳槿不睦已久,若是让阳槿知道今日事是阳筱挑起,只怕阳槿心中会愈发怨恨,或许还会做出什么伤害阳筠姐妹的事。
阳楌略想了想,便决意撒谎,无论阳槿为什么,他都推说不知。
“兄长今日一早是与父亲在一处罢?”阳槿直视阳楌双眼,仔细地分辨着他的神情。
“早膳后先给母亲问安,便往父亲书房里去了。”阳楌有些心虚。他实在没想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生怕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早上兄长看父亲,以为如何?”阳槿语气淡淡的,似乎提不起精神一般,“可曾见父亲为了什么事忧心,或因何事而动怒么?”
“这倒没有,一切如常,只是看着有些疲累。”阳楌轻叹了口气。
早起确实还好,听说有阳筱的书信,父子俩还认真高兴了一场,阳曦更是满口称赞,若阳筱如今实在是懂事。
然而拆开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阳楌再想起当时的情形,心痛得愈发厉害:那信竟是阳曦的催命符!
“既然只是疲累,更应该休息才是。”阳槿皱了皱眉,“没见过高阳国有哪个不懂爱惜身子的。我便是没跟着长老学习,也知道要应时而作,父亲自然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兄长也懂,是不是?”
阳楌不知她要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阳槿见他点头,便知早上父亲便有不妥,阳楌必然是知道些什么,却决意瞒着她。她摇了摇头,苦笑道:
“父亲既然疲累,只会回母亲房中休息,不会一直在前头,连午膳、晚膳都不曾与我们一同用。我这猜测,合情合理罢?”
阳楌心里愈发虚了,忙要编些话解释,阳槿却不听他说,只继续道:
“晚膳后兄长就去请父亲了,父亲本来不欲回来,偏兄长能劝动。若要相劝,势必知道内情,否则无的放矢,又能说得动哪个?只是父亲回房之后却直接同母亲吵了起来,吵过之后父亲径自往前头去,兄长又直接追去找父亲。若说兄长一无所知,槿儿实在无法相信。”
这话说到阳楌的痛处,他重重叹了口气,道:
“要说是我请来父亲,导致有如今之祸,倒是真的。倘若我不求父亲回来,由着父亲在书房歇着,或许不至于此。到如今我还后悔,为何非要请了父亲回来……”
阳槿缓缓摇头,眯着眼睛看了看阳楌,眼泪又流了出来。
阳楌见她咬着唇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以为阳槿心中怪他,愈发觉得对阳槿不起,又说了好些自责的话,说到最后,竟已经泣不成声。
阳槿见他伤感,忙拦住了阳楌的话头,苦笑道:
“兄长何必都揽在自己身上?父亲为何生气我虽不知,但他生了谁的气,气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兄长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父亲整日避着母亲,倒也不是头一遭,从前也有过两回。要真追究起来,每次都是母亲有错,德行有失。
“且今日母亲连颜面也不顾,哭喊着追了出来,父亲更是连衣裳也没穿,只穿了中衣便甩手离开了,不是母亲气着了父亲,还能是因为什么?
“必定是母亲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父亲恨得不行,却又顾及你我兄妹几人,左右为难,只能在书房里躲清静。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因母亲托兄长去请,不得不回到后面,与母亲又见了面。
“母亲或无悔过之心,父亲才心生绝望,想要一死了之,从此不必忧心。
“兄长且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阳槿一行说着,阳楌便渐渐止住了哭。听阳槿越说越多,越来越过,阳楌忙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在近前,他才略觉安心。
阳楌微怒,低声呵斥阳槿道:
“槿儿说的是什么!哪有做子女的议论母亲的?即便母亲犯了什么大错,也不该由你我来说!更何况这事未必就怪母亲,你又没听着他们吵架,胡说些什么?”
阳槿咬了咬牙,反问道:
“兄长且说,到如今也没让人去请母亲过来,又是为何?哪怕走不动,也当让人用乘舆抬了母亲过来。兄长总不是要骗我,说母亲尚未醒罢!”
事情正如阳槿所料,阳楌本想瞒着,如今看来,众人竟都看得清楚,哪是他要瞒着就行的?也不知明日过后,母亲那边又会如何,会不会愧疚难负,真的随父亲去了。
可他不能对阳槿松口,一旦说了一点,就会说得更多。
阳楌叹了口气,说阳槿多心,之所以没请高氏过来,是因为高氏情形不大好。
“才刚母亲嚷着要跟父亲去,直要撞柱子呢,幸好屋里人多,都拦住了,如今实在不好请母亲过来。待母亲好些,自然会过来这边。”
阳槿还要说话,不巧夏忱过来寻阳楌,便只得作罢,先回自己屋里去了。
☆、第二二七回 传乩文
夏忱来寻阳楌,却不是他自己有话要说,而是受堂兄夏恒之托,专程来请阳楌去说话的。
“夏总管让奴婢来这里看着,请公子移步国主的书房,说有话要与公子私下说。”夏忱略有些无奈道,“哪想到三王主、四王主并二公子都回去了,想必大公子如今也不好走开了。”
自从阳楌清醒过来,决意撑起高阳国,夏忱等人便不再以“国主”称呼他。国主之位虽势必要阳楌来坐,但也要经过长老合议,行过祭天礼,问了天意才行。
当初叫的那一声“国主”,不过是情势所迫,为了让阳楌醒神,不至于大家都手足无措罢了。
阳楌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因此众人仍称呼他为“公子”,他也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心安,对众人能谨守分寸十分赞赏。
“可说了是什么事么?”阳楌一边说,一边往四周看去。
他生怕有什么遗漏之处,自己却忽然走开,而夏忱又做不了主,再惹出些乱子来。即便待会儿有几个弟妹在此守灵,也总不如他自己在这里安心。
夏忱看出阳楌不放心,怕他不肯离开,耽误了正事,只好答道:
“奴婢只知道是要说些旧事,究竟是何事,因夏总管并未明言,奴婢便也不清楚了。”
阳楌闻言果然心中一动,想到夏恒跟随父亲多年,又是宫里的老人,想必知道些隐情。
即便不知道,也总能猜出几分。
片刻后,阳杺带着阳枍先回来,阳楌嘱咐了阳杺几句,自己将世屋内外又大致看了一遍,拜托了夏忱帮忙照看,便往阳曦的书房去了。
才刚进门,就看见夏恒站在中间,看着墙面发着呆。
阳楌顺着夏恒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面空空的墙。他不禁一愣,隐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皱眉想了一想,才意识到是少了之前那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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