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灏心中不快,可眼下众人都在,他不得不顾着大家的面子。因不好登即发作,他只得耐着性子,笑着将宁王府的事讲了两句:
“宁王世子即将大婚,宁王将其院子扩了一些。毕竟是自己的院子,日后起居都在那里,总要住得顺意才行,因此这几日世子都在看着布置,当真没空出来。早起去看时,还给新落两间屋里挂灯呢。”
“倒也是了!”杜势笑道,“宁王世子娶的可是高阳国的二王主,这院子自然要扩。别的不说,单说那库房,恐怕也要扩个三五倍,否则定装不下旁人往宁王府送的礼。世子爷今日看挂灯,明日看糊窗,后日想是又要看着人摆放玩意儿,便没旁的事,每日也都要扫洒,如此日复一日地跟下去,分不开身也是应当。”
众人皆知杜势是在嘲讽武承训,若搁在往常,他们也便跟着哄笑了,可如今却不同,只有少数几个低头偷笑,却都连一声也不敢出。
眼下东宫得势,太子妃风头更盛,武承训娶的是太子妃胞妹,其日后与东宫的关系只会愈发亲近,谁敢嘲笑了他去?
杜势也知道众人忌讳,只是他瞧不起武承训,以为此桩婚事对旁人许是天赐的良机,武承训却只会白白浪费,未必抓得住这个机会。
想起武承训唯唯诺诺的样子,杜势就心中不忿。若亲事赏了武承思也还罢了,虽说不是个世子,到底也是个有脸面的,凭什么让那个宁王世子捡了便宜?
在杜势看来,武承训非但抓不住机会,恐怕没几日就要惹二王主厌烦。虽说武承训本身就是世子,但东宫势大,他娶了二王主,跟个裙带头官也无甚差别了。世子那般无用,当怨不得旁人对其不尊不重。
因心中不怕,杜势说起话来便没遮拦,眼看着众人心中都存了惧意,自己一番嘲笑也没人附和,他不禁觉得失了颜面,竟将恼怒之意都发泄在武承训身上。
杜势故作艳羡道:
“高阳王主身份贵重,宁王世子如此细心也是理所当然的。这般事必躬亲,定能讨得二王主欢心。”
众人愈发笑不出来,纷纷偷瞧着仇灏,心中替杜势捏了一把汗。倘仇灏沉不住气,立时发作起来,与杜势吵骂一番,南康郡主府上怕都要跟着遭殃了吧?
仇灏明知众人看他,只是高阳王主还没过门,承思也不在都中,他此时与杜势硬碰,说是替朋友出头,却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因此他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待日后再寻机会与那杜势清算。
见众人连笑也不敢,杜势直觉无趣,又喝了两盅,他便推说母亲在家中等他,起身就走了。
杜势并不知道,自他走后,河边立即变得其乐融融。
两日后,宁王世子启程往高阳,行亲迎之礼。
高阳王宫内却看不出要办喜事,并没有一片祥和或者欢乐。箱笼早已收拾妥当,陪嫁也都选好了,连忙碌和热闹也不见。
阳筱终还是收了阳槿、阳杺的东西,既有给自己的添妆,也有托她捎去给阳筠的贺礼。
她倒不是看在阳杺的面子上才收的,便是但有阳槿一人,阳筱也不好拒绝。即便阳槿再有错处,总还是自家姊妹,又不是干了什么害命的勾当,不过自私了些。
既然以后不能再见,阳筱倒也懒得计较。
接过阳槿姐妹的礼,阳筱心中不禁好笑,不过是远嫁而已,她竟生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慈悲心肠来。
之后的几日阳曦便闷闷不乐,阳楌、阳杺也分明舍不得,高氏同阳槿倒觉得她快些走是好事。
只有年幼的阳枍,一会儿兴冲冲地说筱姐姐要去见筠姐姐,乐得手舞足蹈,一会儿又说舍不得筱姐姐,瘪着嘴就哭出来,倒叫人不知是该陪着他笑,还是哄他不要伤心。
十九日,武承训一行人到了高阳。
☆、第一八九回 路迢迢
一切步骤与太子来迎阳筠时大抵一致,不过彼时阳筱是旁观的,如今却身在其中罢了。
因武承训是世子,自然少了三师三少,多了一些皇亲国戚代替之,规矩便没那般繁复。
阳筱起初还在屋中,听见与高氏对答的那个男子声音,她的心思变得莫名起来。
这便是自己的夫君了罢?
原以为不过嫁去罢了,管嫁了个什么人,能对姐姐有所助益才是关键。可真到这一日,阳筱才发觉心中并非毫不在意。也不知那边说话的人是个什么性情,品行是否可靠,模样又如何,更不知他能否帮上自己,二人是否会合得来。
俄顷,有侍女过来请她上了乘舆,半晌后又换轿辇。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阳筱心中清楚,她已经被抬出高阳王宫的大门。有那么一瞬,她竟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若还能与幼时一样,一家人围坐同一张胡桌前用膳就好了。
听着外头车马声,阳筱知道自己正一路往东,离阳曦、阳楌越来越远,离高氏和阳槿也渐远了起来。
好在她离家渐远,离姐姐却愈近。
因坐不惯轿辇,阳筱几次被晃得要吐,第一日|她强忍着,晚上连饭也吃不下。侍女见她难过,自去报给武承训。
武承训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去报信的侍女不禁有些灰心,着实替阳筱担忧了一晚。若这宁王世子这般不知冷热,二王主以后的日子怕都要苦了。
第二日阳筱又被扶着进轿,才刚坐下,便发觉脚边有异物。她摸索了一下,发现是只盆子,盆中另有一罐蜜制的梅子,最是生津止呕。
阳筱将罐子用袖子袖了,实在忍不住时才噙一颗,行了一整日路,她也不过食了三颗。因那梅子的功劳,呕吐倒都止住了。
这一路昼行夜宿,直行了月余才到临水,因婚期在廿六日,廿四日起,众人便宿在郊县的驿站,并不立即进城去。
廿五日夜,阳筱终于睡不着。
她既紧张明天的婚礼,又忐忑于夫家的态度,心中虽盼着早日见到姐姐,然而一旦想到了洞房,又不免心慌,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经意间,阳筱瞥到案几上那罐梅子。如此看来,世子应该不错,若以后都有梅子吃,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愿那个世子一直都能有送梅子的心。
既然已经远嫁,高阳多半是靠不上了,倘能与世子相互扶持,不仅于姐姐有所助益,自己也省去多少麻烦。
想起高阳众人,阳筱心中只有感慨。无论之前如何争吵猜疑,一旦生离,除了婶母高氏,其余众人都能令她生出不舍,连不懂事的阳枍也教阳筱心疼。
及念起阳楌,阳筱又想起那一箱“宝贝”来。临行前夜她还再三嘱托了他,不知如今办得如何了。
阳楌倒是不负所托,阳筱远嫁翌日,他便让田安顺寻了可靠的人,令带着那一箱子东西去魏都镐城找周绎。
带东西去的是田安顺的本家亲戚,名唤田健的。这田健虽是个市井小民,倒也有些骨气见识,见宫里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他便知道此时不好做。
因是田安顺所托,田健也不好直接推辞,仔细问过几遍后,知道不是做甚么伤风败俗的勾当,便大方接下。翌日一早,田健便买了干粮,备了两陶罐的水,花二两银子雇了一辆车,沿着大路往镐城去了。
高阳境内自然无盗匪相扰,及出了高阳,田健不敢再行夜路,好在没行几日便到了魏国境内,又十几日便到了镐城郊县。
魏国因赦免的死囚闹出不少事来,才刚由周绎带着人都平了,眼下自然无人敢再作乱,倒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因此田健一路赶路,自然没遇见什么危险。
及进了镐城内,他先寻了个落脚之处,过了两天才去驿站,按照田安顺的指示找了熟路子,让人传信给宝儿,叫他出来相见。
见高阳的消息是按路子进来的,宝儿心中便有了分辨,料到是阳楌派人前来。只是这半年两边联系并不多,今日却忽然来了,怕是什么难为之事。
因恐阳楌那边递来的消息不妥,怕会乱了周绎方寸,宝儿不敢将此事立即告知,而是自己悄悄接下,趁着出宫办事的空档去见了田健。
田健是个粗人,多的话不会说,只说自己是田安顺的亲戚,收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帮着跑这一趟。
“这里有封信件给贵人,另有一口箱子,说是装了不少宝贝,叫贵人带回宫里,务必交到二公子手上。”田健一板一眼道。
说着,他将袖着的一封信递给宝儿,又指了指床底下的那口箱子。
宝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禁十分疑惑。
高阳国那位大公子可是有事相求么?否则好端端的,他怎么想起要给二公子送礼了?
见送来的是口铜箱子,且箱子上了三重锁,宝儿愈发觉得有异。他只说不好直接抱个箱子进宫去,坚持说要查验箱内所装何物,逼着田健索要钥匙。
田健去哪里给他弄把钥匙?他只收了五十两银子,旁的一概不知。箱子里说是宝物,实际有多宝贝,值几个钱,因未眼见,田健也并不知道,不过田安顺如此说,田健便信了他的话罢了。
“你这贵人说话奇怪,哪有把钥匙给我的?”田健嘴角一抽,“都说了里头是宝贝,若我有钥匙,偷了一两件出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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