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肃这才知道今日这些新鲜菜式都是由高阳而来。
他忽觉不安。
武岳未必这般细心,虽说他要捧着阳筠,却难做到这般细致的地步,说是钱皇后特意教人备下的,似乎更为合情合理。
阳筠既明说了思乡情切,就算她没什么胃口,也会将这些菜肴一一尝过吧?若果然是钱氏所为,这菜又是冲着阳筠而来,自然都是吃不得的。
☆、第一四八回 强支撑
阳筠重新入席,过了半晌才平复了心情,回想起方才的举动,不免有些暗暗懊悔。
也不知怎么,刚就那般忍耐不住,非要去跪谢上恩。可她确实思乡情切,进来情绪又总不受控,突然见到高阳菜肴难免要乱了方寸。然而万一这些菜并非武岳命人做的,而是钱皇后悉心备下的呢?
阳筠不敢深想,她瞄了武承肃一眼,果见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话已经说出去,如今就是推说孕中反胃,也总要挨个尝尝味道,点评一番,不可能将几道菜一概不吃,最多不咽入腹中而已。
正在为难之际,武岳忽然开口,说今日的菜肴都是高阳国宫宴的特色,是他特意遣人去学来的。
阳筠闻言心下略安,待帝后举筷尝过,她与武承肃也动了筷子。阳筠先捡了那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的鸡肉丸子吃了一口,虽不十分地道,却也学到了七分精髓。
待他二人动筷后,其余众人也纷纷夹菜入口,有人点头赞赏,有人则静静品尝。
阳筠又去尝其他几道,诸如羊肉、鲥鱼与狄笋,无一不学了七八分像。她并不知道,这几道菜都是鲍启勋去高阳时吃过的。
高阳与临水相隔较远,便是快马加鞭,多行少歇,也总要月半才能往来一次。哪有厨子有如此体力,经得住日夜赶路的?这些菜不过是鲍启勋讲给武岳,又按阳曦所言,口述了做法给御膳房的厨子,因此能做出个模样。
武岳笑着跟众人介绍四样菜,说的也都是鲍启勋听来的那些。席间众人交口称赞,或说食物好味,或说高阳人杰,想得出这般奇巧菜肴,然而心中想的却是其他。
宁王夫妻自不必说,想的都是太子妃受宠的事。眼瞧着不仅帝后抬举,连太子也对她关切呵护,宁王与马氏不禁更觉为难。
原本娶了个他国的王主进门,宁王府上上下下就都得小心侍候,凡事均以两国脸面为重,不敢有丝毫怠慢。如今看这架势,光是侍候怕还不行,保不齐就要把阳筱供起来,才能护住全家平安。
武承训想法却有不同。如今他也顾不得阳筱是否蛮横骄纵,若能得阳筱青眼,夫妻二人过得融洽,他的未来之路怕是更宽更畅了。
惠王则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武岳先是将兵权分给他和廉王府,如今又只捧着廉王府的那个二公子承思,倒教惠王觉得自己仅仅是个摆设,费了半天劲不过是替武承思赚吆喝,讨到的兵权说转手就转手。
他心中不忿,想的自然就多。眼看着武岳抬举阳筠,惠王竟有些了然,知道一切皆因武岳多疑,是其为保住皇权使的手段。
惠王看着高高在上的武岳,忽然想知道身居帝位,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然而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惠王甚至不敢直面这样的心思。虽然明知不会有人知道他心中所想,惠王还是匆匆低了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廉王也看得明白,想法却与惠王不同。
殿下有意捧着太子妃,顺带着抬举宁王府,实在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
武承思出头太快,已惹得不少人眼红心热,若没有新宠出来,真怕有人恨上他们廉王府。虽没人敢明着动他们,就怕暗地里给廉王府使绊子。
廉王好歹是陛下手足,谅没人敢耽搁了他与世子在朝之事,若有人存心使坏,只会在武承思身上做些文章。
假如有人设计,贻误了武承思疆场上的事,惹出祸端,即便陛下那边廉王能够求情,终究也是无用,怕连次子的命都保不住——倘使武承思被人设计围困,终至战死沙场,廉王既不能未卜先知劝他小心,便知道了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替次子收尸罢了。
席间众人各怀心思,悄悄掂量起太子妃的分量来。
宫宴还不到一半,阳筠便因久坐而感到乏累,但她不敢去蕊珠殿歇息,唯恐被人害了她去,只得在席上勉力支撑。好容易撑到赏月一节,她才算缓过气来,脸色也好了许多。
不久散席,各人拜辞了帝后便各自出宫。阳筠又强撑着一路往宫门走,还未出门便觉腹中隐隐作痛,待走出宫门后,竟有些支撑不住。
阳筠心下大惊,不顾多少人看着,慌忙抓住武承肃的手。
武承肃也慌张起来,一面叫人抬过乘舆,一面教丁鑫先回去,先请了孙医官进宫,直接去八凤殿候着。
抬乘舆的几人在皇宫门口的角落处已等了整整一晚,相当乏累无聊,才刚见太子一行出来,以为交了差便可休息,正在心下高兴着,不想被武承肃唬了一跳。
眼见太子妃不适,众人哪敢耽搁,急忙压下乘舆请阳筠坐了,待武承肃的乘舆先行一步后,这边也稳稳地抬起来就走。
这一路走得疾,且东宫与皇宫紧邻,都在皇城里头,不过走了一刻钟的工夫便到了东宫门口。饶是这般迅速,武承肃还一直催促要快些。守门的见太子一行回来得急,哪敢往前凑,忙让路放行。
乘舆直接抬上了八凤殿,力士们踏着台阶往上时,倒把阳筠晃得恶心,才刚进了正殿的门就要吐。坠儿忙端了铜盆过来接着,阳筠“哇”地一口,竟把晚上吃的吐了一半出来。
珠儿与秋云搀着阳筠进内室歇息,待阳筠躺下,众人再看,其面色已是惨白。
孙医官早侯在一旁,见状也觉不安,叮嘱坠儿先勿将阳筠呕吐之物倒掉,便随丁鑫进了内室给阳筠诊脉。
待细细诊过脉后,孙医官先去看了盆中污秽之物,又问及阳筠近日饮食,并嘱咐侍女道,不论阳筠所食多少,但凡经口的,都要一一说个清楚。
珠儿心中慌乱,生怕阳筠吃错了东西,便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如阳筠宫宴上吃了什么,早、午膳食用了哪些,分别吃了多少,一个不落地说给孙医官听,并提及阳筠前些日子食欲不佳,时常厌食,如今却都好了。
“膳堂有个做点心的厨子,做的牡丹饼很合娘娘脾胃,每次吃着牡丹饼,都能多吃好几口菜。”
☆、第一四九回 牡丹饼
“用的是丹皮还是花朵?”听见珠儿说牡丹饼,孙医官不禁起了疑心。
“用的是牡丹花。”珠儿颜色微变,心道问题是出在这牡丹饼上。
“如今已经入秋,哪里还有牡丹花?”孙医官皱了皱眉。
坠儿见医官盯着牡丹饼问,明白是饼食有问题,因珠儿所学不多,恐她不知究竟,便接过话来,先说了李春奎晒了许多干花,才接着答道:
“娘娘说医书上有记载,丹皮是微寒之物,今在孕中,不敢食用,但花朵不见人提,想来无事,便偶尔吃一些。可是这牡丹花也食不得么?”
孙医官沉思片刻,并不去答坠儿,请示过武承肃后,先开了张方子让自己的小徒去抓药。
“抓了药回来八凤殿,用这边灶上的火煎药即可。”孙医官吩咐完,便专心给阳筠施了针。
小徒答应着就往外走,因已半夜,孙医官又不常往来东宫,恐小徒出入不便,八凤殿内侍首领常安亲自去送他到宫门处。
孙医官全神贯注,武承肃几人也不敢相扰,心中虽都十分忐忑,但任有多少疑问也只能忍耐。
武承肃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丁鑫使了使眼色,丁鑫见他面色不善,便猜到是要去厨下搜东西,接着就要拿人。
丁鑫悄悄退下,出门便叫了三五个力士去拿李春奎,自己则带了两个人去膳堂,翻箱倒柜地找晒干的牡丹花。还没等孙医官那边忙完,丁鑫这边便已翻到了东西。
可李春奎却跑了。
丁鑫派去的人好一阵翻,几乎把八凤殿翻了个底儿掉,仍旧没看到李春奎的人影。丁鑫急得不行,眼瞅着是李春奎作祟,忙打发了手下人去外头找。
“先去他那个叔父李刻元那里!”丁鑫咬牙切齿道,“若是没有,把膳房先给我翻一遍,还找不着便回来复我,待我请了太子殿下的示下,你们再满东宫里翻去!”
内室里的几人全不知道外头出了乱子。
待施针毕,孙医官重重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才开口对武承肃道:
“请太子殿下暂且宽心,太子妃殿下已无大碍,只是未来一月不能多走动,连久坐也不行。”
武承肃吩咐珠儿、秋云留下照顾,叫了坠儿一齐出到厅中,这才详细问了阳筠的情况。
孙医官却不先答,而是问坠儿可还有吃剩的牡丹饼。
坠儿房中确实有近日留的饼食,倒不是阳筠怕坠儿再饿,而是阳筠夜里时常饿得慌,饿极了便会作呕反酸,常常折腾得一宿不得好睡。因此她与珠儿商议过后,悄悄留了些点心,以备阳筠夜里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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