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茶事九编」寥寥数语,却说得颇为缜密丶头头是道。诸人听得云里雾里,亦感叹於鸾夙才思敏捷。刘姓公子见鸾夙反应极快,已说出三五真意,便又看了周建岭一眼,继续咄咄相逼:「这『茶事九编』闻所未闻,当真新鲜。在下愿闻其详。」
鸾夙话到此处,不仅刘姓公子想听,园内诸客亦被勾起了浓厚兴趣。然而鸾夙却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叹道:
「芙蓉园中坐,贵客皆沉默。
俗人多相问,君子意不说。」
一首小诗虽然未见文采,却是极为讽刺。尤其那句「俗人多相问,君子意不说」,更是将矛头直指那再三寻衅挑事之人,其言犀利,其意明了。园内有些与臣暄交好的子弟已在心中暗暗叫好。
鸾夙不过短短四句,已是将众人的嘴都堵得严严实实。「贵客皆沉默」,若是这园内谁再多问一句,那便自认身份轻贱卑微;「君子意不说」,更指君子应知其意,如今即便有人对那「茶事九编」不懂,也须得不懂装懂了,否则便不是会心君子。
刘姓公子闻言早已暴跳如雷,再指着鸾夙对周建岭道:「周公子瞧她不是牙尖嘴利是什麽?」
周建岭亦毫不客气盯在鸾夙面上,目中满是猥亵神色,点头附和:「果然伶牙俐齿,本公子欢喜得很。」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显然是存了再与臣暄公然相争之意。鸾夙侧首看向一直一语不发的臣暄,唯见他面色不变,只用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空置的酒杯,来回把玩。鸾夙不知臣暄卖得什麽关子,亦不敢再出言惹事。
说时迟,那时快,诸人忽听刘姓公子「唉哟」一声,已是满面鲜血俯身低呼起来,与此同时,一个酒杯应声落地,清脆碎裂。诸人连忙再看臣暄,但见他此时手中已空,正悠悠起身冷笑道:「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公然在此喧闹生事,挑衅本世子与周公子的交情。」他眼风在园内轻扫,再道:「今日刑部侍郎亦在座上,不知按我朝律例而言,当是判个什麽罪?」
刑部侍郎应声而起,却已瞧出其中端倪,不敢多言。
臣暄见状,再笑道:「无妨,周公子倒是来评评理,也不知这人是谁带进来的,竟如此混事。」言罢又朝芙蓉园主人方艺铎招手道:「艺铎兄,此人如此下作,莫非是你的客人?」
方艺铎看了看臣暄,又看了看周建岭,两不得罪道:「我亦不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还以为是在场哪一位的知交。」
「园中皆是公卿世家丶官宦子弟,各个性情风流丶进退得宜,岂会与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结交?只怕他是浑水摸鱼而来。」臣暄看向周建岭:「周公子你说是不是?」
周建岭狠狠咬牙:「世子说得不错。」
臣暄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烦请刑部周侍郎辛苦一趟,将他带下去处置了吧。」
刑部侍郎不过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从前乃是科举探花出身,并无祖荫庇护,是以不敢得罪臣暄,忙领命称是。
那刘姓公子此时仍旧捂着额头,鲜血已滴在衣襟之上。他分明是受人指使,见周建岭公然矢口否认,亦不敢当众道破天机,唯有恶狠狠道:「臣暄!你仗着你老子军功在身,今日公然出手伤人!这笔账又要如何算?按照我朝律例又当如何处置?」
「我朝律例从未说过打狗有罪,本世子又何罪之有?」只听臣暄冷冷回道:「镇国王府打狗,从不看主人。」他朝刑部侍郎摆了摆手:「周侍郎,有劳了。」
刑部侍郎不敢怠慢,忙唤侍从将满额鲜血的刘姓公子拖了出去。
臣暄看着刑部将人带了出去,只觉今日戏已唱罢,才徐徐从案前起身,对方艺铎与园内诸人道:「今日教诸位看笑话了,个别畜生坏了芙蓉园的好情致。小王还是先行告辞,下次若再小聚,艺铎兄可要察清来人。」言罢他已向诸人抱拳,又特意向周建岭告了辞,才携着鸾夙径直出了芙蓉园。
园外镇国王府的马车早已侍立良久,见臣暄与鸾夙相携出来,连忙接过二人上了车辇。待行了一段路程,鸾夙才对臣暄掩面笑问:「今日我这一番表现如何?」
臣暄笑道:「若换做是我,亦难招架。」
「哈!这是夸奖吗?」鸾夙颇为自得:「可没辜负了世子大人说我是『伶牙俐齿』呢!」
臣暄无奈地笑了笑,却是发问:「你那一番『茶事九编』之语,从前怎得未曾听你提过?」
「即兴发挥,我已经忘了。」鸾夙终是显出虚心神色:「若是再被人问下去,我定会露馅,答不上来。」
臣暄哭笑不得:「我还寻思着改日向你请教请教。」
「俗人多相问,君子意不说。」鸾夙笑笑调侃道。
臣暄闻言,抬手在鸾夙鼻骨上轻刮一下,宠溺叹道:「夙夙今日该赏。」
「哦?世子欲赏些什麽?」
「先攒着,容我想想。」臣暄抬起垂帘看向车辇之外:「若不出意外,此事明日便会传入原歧耳中。待我去宫中会了他,再予你一并行赏。」
臣暄说着,面上已露出胜券在握之笑……
第16章:宫中智斗
果然不出臣暄所料,他与国舅之子周建岭为了一个妓女而争风吃醋之事,终是传到了北熙武威帝原歧的耳中。臣暄从芙蓉园夜宴归来的第三日,原歧的传召旨意便抵达了镇国王府邸。
当府中管家来闻香苑向臣暄禀报之时,他正在为鸾夙画着美人图,甫一听闻武威帝传召,只淡淡道:「不急,待我为夙夙作完此画。」
鸾夙闻言秀眉微蹙:「这世间尚无人敢怠慢帝王,你也不怕原歧恼你?」
臣暄并未即时回话,只耐心描着纸上美人,眼看楚楚动人丶一画将成,才淡然道:「我欲携此画进宫,若不画完,如何面圣?」他细细勾完衣袂的最後一角,再抬首看了看鸾夙,叹道:「竟是比真人还要美上几分。」
鸾夙撇了撇嘴:「没见过这麽夸自己的。」
「今日不是见到了?」臣暄揽袖停笔,招呼鸾夙前来观赏,再问:「画得如何?」
鸾夙有心打击:「只得我五分神韵。」
「没见过这麽夸自己的。」这一次轮到臣暄反击。
鸾夙顿时语塞。
臣暄见状,这才笑道:「此画已干,你替我收着,我去更衣。」
「你便这样携画进宫?也不装裱一番?」鸾夙指着案上的美人图,颇为担心:「原歧暴虐,可会治你无礼之罪?」
臣暄摆了摆手:「如今南熙蠢蠢欲动,他尚且不敢。」言罢又指了指案上的画:「此画矜贵,不遇良工, 不言装褫。」
鸾夙没再多说什麽,呵气如兰将臣暄所画的美人图吹乾,仔细卷入锦盒之中。须臾,臣暄已换了世子朝服而出,又将冕冠戴上,从鸾夙手中接过锦盒道:「如若我三日未归,咱们的约定就此作罢。」
鸾夙手中一抖,险将锦盒摔落在地。臣暄眼疾手快,已将锦盒接到手中,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怕什麽。」
鸾夙为他理了理朝服:「你是担心从前遇刺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臣暄点头:「原歧明里不敢公然对我父子动手,只怕会在暗地里使绊子。」他轻拍鸾夙手背以示安慰:「我赌他尚且不敢在宫中杀我。」
鸾夙亦附和:「早去早回。」
臣暄深深看了她一眼,携画而出。
北熙序央宫恢宏大气,乃是历尽三十年修建而成。臣暄肃然走在其内,更存了几分势在必得之意。此时武威帝原歧早已在主殿等候多时,见臣暄姗姗来迟,难免心有不快。
臣暄却恍若未觉,笑着入内谒见原歧,道:「微臣见过圣上,路上耽搁,万望圣上恕罪。」他并未尊称原歧「万岁」。
原歧不过四十有馀,一张薄面隐带狠戾,天生便是凉薄之人。他见臣暄一句恕罪之语说得毫无愧色,更觉怒意横生。半晌,方冷冷道:「存曜平身,赐座。」唤的正是臣暄的表字。
臣暄好似对原歧的不悦浑然未觉,只意气风发地往殿上坐定,对原歧笑道:「圣上莫怪,微臣的确有事耽搁。」他将手上锦盒奉至太监手中,再与原歧恭谨道:「今日随手画了幅美人图,还请圣上品鉴。」
此时太监已将画卷展开,面向原歧呈上。原歧不懂画作美人,只爱权势江山。他对着美人图随意一瞥,反问道:「这便是那青楼女子?」
臣暄点头笑回:「她叫鸾夙。」
「果然是有几分姿色,」原歧看向臣暄,「但你不该为了一个妓女而与建岭相争。他是皇后子侄,亦是朕的子侄。」
臣暄面露不快:「微臣亦是镇国王世子。」
原歧平生最忌讳恭谨谦卑之人,在他眼中,越是谦卑守分,便越是心思深沉丶易反难制。正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便是这个道理。正因如此,原歧反倒对飞扬跋扈之人不甚在意,此刻眼见臣暄公然反驳於他,倒是放了几分心,面上也缓和些许,道:「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存曜若是喜欢,满朝公卿之中,大家闺秀丶小家碧玉,任君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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