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卿华默默退下,转身关上了房门。
聂沛涵放轻脚步行至鸾夙面前,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他打量着她,仔细深刻,唯恐一眨眼便辜负了这烛光与月色。
不是该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怎得她的身量还这样纤细?聂沛涵看着鸾夙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实难想像她腹中竟会孕育出一个小生命。
若是自己与她的孩子……该有多好……想到此处,聂沛涵的目光不禁柔和了三分,从前的邪魅与冷酷顿时消失无踪。然而这番柔情仅仅维持了片刻,便在他对上鸾夙冷淡的面色之时,消散於无形。
聂沛涵心中微微抽痛,却还是软下话语,道:「你要如何唾骂我丶鄙夷我,我尽数受着。」
鸾夙只坐在案前望着那幽幽烛火,表情空洞毫无生机:「为何会演变到如此地步?我不过是想求一个母子平安……」她将目光渐渐移到聂沛涵面上:「你眼下才过来是对的,若是早些出现在我面前,只怕我会控制不住发了疯。」
聂沛涵闻言,一双凤眼闪烁了几许期待:「你想通了?不怨我了?」
鸾夙苦笑一声:「我只怨我自己,是我给自己挖了这样一个坑,让自己跳了进去……千算万算,我竟没有算到统盛帝会赐婚。我以为……」
「你以为什麽?」聂沛涵替她给出了答案:「你以为父皇会嫌弃你的出身?你以为父皇会忌惮北宣的反应?你以为他会让你无名无分地生下这孩子?」
鸾夙只绝望地重复方缠的一句话:「我不过是想保下我的孩子。」
「你以龙脉和云氏做饵,道出真实身份,便该想过父皇会做如此安排。」聂沛涵定定看着鸾夙,想要从她的神情之中寻到一丝安慰,然而那能安慰自己的神情究竟是什麽模样,聂沛涵却不晓得。
「眼下我若要拒婚,是不是会一尸两命?」鸾夙又是一声苦笑,明知故问地看向聂沛涵。
「未必,」聂沛涵被那眼神看得心中一痛,语气勉强维持着平静,「但你或孩子,父皇至多留下一个。」
鸾夙的眼神渐渐变得绝望起来,双手护着自己的小腹,半晌,才低低道:「我也不知是否该怪你。若不是你强行留下我,我不至於被胁迫嫁给你;可若不是你在统盛帝面前求情,只怕我的孩子,难逃一死。」
聂沛涵耳中听着这番话,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鸾夙。她的姣好面容泛着幽光,绝望丶伤情的神色在烛火下显出几许娇柔沉静,无端教他觉得现世安稳。
「你变了,」聂沛涵听到自己如是说,「从前你若是遇到这情况,只怕早就对我破口大骂了,我来时的路上还在想,今日你会如何怨愤我,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冷静。」
「那是你来得晚了,我等了太久,已恼不起来了。」鸾夙自嘲地哂笑一声:「大怒伤身,我总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
她总是有法子让他高兴不起来!聂沛涵隐隐感到失望,却还是存着那微薄的念想:「鸾夙,我很欢喜,你在父皇面前替我解围。」
鸾夙垂着眸,面上并无一丝波澜:「我只是为我自己,和我的孩子。」
「我不信,」聂沛涵俯首看着她,逼迫她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不惜说出自己的身份,甚至还捏造了芸妃的身世,这分明是在帮我……你不晓得,那日父皇他得知你是凌芸之後……」
「慕王不必再说了。」鸾夙冷淡地打断他:「倘若你这样自欺欺人地想,会觉得好受一些,那便如此吧。」
聂沛涵不禁蹙了眉:「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鸾夙,那日你眼里的担忧不是假的,我替你和孩子求情,你的动容也不是假的,我能感觉得到。」
「那又如何?」鸾夙仍旧执意否认:「你自己也说了,我是动容。你在统盛帝面前认下这孩子,我是感动,也很感谢,但也仅此而已。如若可能,我还是要回北宣,只可惜如今你与统盛帝都不会轻易放我回去。」
她抬起头来,盈盈望着那明灭魅惑的身姿,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光辉:「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若不是担心路上奔波伤了胎气,我早就设法逃出去了。」
聂沛涵薄唇紧抿,沉着脸色:「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很善良,断不会看着我失去一切。即便你否认,我还是相信你心里有我。」
他想要去触碰她的手,却被她敏感地躲过。那伸出一半的宽厚手掌带着一处细密深透的疤痕,硬生生停在半空之中,刺中了彼此的双眼。
聂沛涵就这样盯着自己虎口处的伤疤,仍旧做着最後的挣扎:「鸾夙,你看我们在父皇面前配合多默契。你的一言一行,与我天衣无缝,父皇他信了,我终於扳回一局。这不是造化是什麽?」
说到最後,聂沛涵已有些隐隐的激动:「这一次我没有向父皇求娶,他却主动赐了婚,都是注定的。鸾夙,我们都逃不开宿命。」
宿命吗?鸾夙此时也盯着聂沛涵那个细密的疤痕:「若是注定的宿命,上天便不该教我遇到臣暄。」她从案前起身,似在回忆着什麽:「从前我在闻香苑与臣暄做戏,他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鸾夙嘴角噙着温柔的浅笑娓娓道来:「他说,人生如戏,只要心存此念,世间纵有千种曲本丶万般角色,皆是信手拈来。」
她的笑意越发温和无害,看在聂沛涵眼中却引发了他右手虎口的创痛:「在统盛帝面前,我与殿下不过是做了一场戏,各取所需而已。我心中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一切虚妄丶真实,自在吾心。」
此话甫毕,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唯有影影绰绰的烛火在屋内摇曳轻摆,仿若是聂沛涵浮动的残梦。他看着她,痴迷且清醒。然而那时醉时醒之间,到底还是醉的时候多一些,他便也不想轻易地醒过来。他始终对自己狠不下心。
「鸾夙。」他念着这一个令他沉迷於爱欲的名字,情不自禁地将她环在怀中,彷佛是抱着那一点奢望的心火,想要捂热自己最苍凉的灵魂。
聂沛涵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卑微,几乎要跌落在尘埃之中,有些话便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这个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怀中的娇躯微微一怔,继而被他更用力地抱紧。出乎意料的,鸾夙没有再挣扎,只是有几滴微凉的水珠落在了他环住她的手背之上。
聂沛涵俯首看向鸾夙沾泪的睫毛,心疼之情溢於言表。他以为她终是动容了,被他的执着所打动,只是下一刻,却败在了她遥不可及的话语之中。
「聂沛涵。」她哭着唤出他的名字,眼泪化成了千千心结,落得更加肆无忌惮。
她说:「你是骄傲的,不要如此卑微。」
她说:「别再让我恨你,也别让我恨我自己。」
她终於挣脱了他的怀抱,到底是为聂沛涵又哭了一回。只为他的一句话,四个字——「视如己出」。
沉静的夜晚有一种支离破碎的声音响锲,来自鸾夙穷尽悲欢的哭泣声。她泪眼朦胧的目光之中是渐渐模糊的黑色身影,这个男人终究还是爱惨了她,宁愿留下他口中的「孽种」。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倘若没有那场心照不宣的对戏,也许聂沛涵不会下如此决心。可她愿意为他做戏,恰恰是因为给不了他情爱,才会偿还以利益。
他们一直在错过,背向而行,渐行渐远。遗憾的是,她已走向另一个人时,蓦然回首,才发现他还在原地等候。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鸾夙任由泪水在夜色之中肆虐,将满腔不堪忍受的重负彻底化为灰烬。她终於相信他是不带杂念地喜欢着她,不为龙脉,无关欲望。可那有怎样?她已经全心全意地喜欢上了别人。
「回不去了,涵哥哥。」鸾夙大哭着问出这句话:「你能勉强自己去喜欢小江儿吗?」
是的,他无法勉强自己去喜欢小江儿。聂沛涵知道鸾夙卡在咽喉中的下一句是什麽,言下之意:
她也不能勉强自己重新爱上他。
聂沛涵的心房骤然坍塌,毁灭在了鸾夙不忍说出的下一句话中。她从来都是口不择言的,这一次却大哭着给他留了馀地。
这才是最可怕的,她没有说出最决绝犀利的话语,却将他轻易地隔绝在红尘之外。
他印象中那个娇弱的女子到底还是做出了选择,全然放弃了他。可她走出来了,他却没有,只是沉浸在那握不住的岁月当中,固执地等待她的回首。
却不料,等到的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浮生流年,终是吹灭了他的心灯。
鸾夙仍旧在止不住地哭泣,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从聂沛涵转移到了臣暄身上:「怎麽办?若是他知道我嫁给了你……我和他还生着气……他必定会当真……」
明知鸾夙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聂沛涵心里却是一片麻木。他不知晓自己是该继续折磨着彼此,还是放手成全。只是眼下,父皇初初赐婚,到底还是断了她的後路,她只能嫁,否则,便要失去孩子。
聂沛涵抬手拭去鸾夙越发汹涌的眼泪,试图阻止她的哭泣:「哭多伤身,对孩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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