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暄一脚踹开牢门,疾步而出。宗人府大牢之外,刑部和礼部已跪了一地,上至尚书,下至理事官,齐刷刷足有七八十人。
臣暄停下脚步,肃然地瞧着他的臣民,冷冷道:「好生照看容太妃,她若少了一根头发,两位尚书大人便自行摘下乌纱吧。」
*****
中天元年,五月初四,北宣太子臣暄继位为帝,改元「晟瑞」,取「日盛祥和」之意,时称「晟瑞帝」。
翌日,晟瑞帝臣暄颁下诏书,加封靖侯臣朗为骠骑将军,统掌兵权,并册封朝中几位重臣。此外,重提修建忠烈祠之事。
臣暄的想法很简单,修建忠烈祠丶为凌府翻案,本就是他曾答应鸾夙的事。当时进行得虽然艰难,到底还是有了进展。然而因着他与鸾夙去了一趟南熙,返回北宣後又遇上父皇遇刺之事,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了。
如今,逝者已不可追,他唯有把握来者,极力践诺。这亦是他在宗人府大狱见过坠娘之後,更加坚定的信念。
无论鸾夙是否会回来,是否已离不开聂沛涵,他们绝不能重蹈上一辈的覆辙,再发生一次如父皇与坠娘那般,生离死别的悔恨与遗憾。
鸾夙,如若听闻他继位登基的消息,又会如何想呢?是心痛?是思念?是担忧?还是一听了之?
经过这重重打击,臣暄已然猜不准了。
第一次早朝,便在臣暄这复杂的心绪中,平稳度过。
*****
「圣上为何突然颁下旨意,册封微臣?」朗星在散朝之後单独求见臣暄,面上尽是不解之意。
「咱们兄弟二人私下相见,不必拘礼。朗弟还是唤朕皇兄吧。」臣暄一改白色衣衫,将一袭明黄龙袍穿得挺拔英武,宛如神祇:「你只是请求永不封王,并未说过不掌兵权。」
朗星一派为难之色:「微臣……」刚说出这两个字,他便看到臣暄不悦地挑了挑眉,只好改口道:「臣弟出身卑贱,掌了兵权难以服众。」
「此事你无需担心,」臣暄道,「虽说自古军权等同於皇权,可总要有个知事之人帮着打点。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臣暄目光坦荡地看着朗星,将一片信任投射於他:「朕信你,也信鸾夙的眼光。」
提起「鸾夙」二字,两人皆沉默了。半晌,朗星才试探地问道:「还没有她的消息?」
臣暄摇头:「如今哪里顾得上……聂沛涵捂得很严。」
朗星不敢再问,怕加重臣暄初初登基的负担,只好硬将话题过度到政事上来,再问道:「皇兄下一步有何打算?」
臣暄闻言苦笑:「千头万绪,尚未理清。」
朗星有些吃惊:「那日在……在父皇榻前,皇兄不是很有把握吗?」
臣暄无奈地摇了摇头:「难道我要说我挑不起这担子,让父皇不能安心吗?」他用了一个「我」字,继续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这太子是如何来的,不过是靠着兄弟们拚命,打来的而已。若说治国……我自小便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臣暄说的是事实,他是作为镇国王世子长大的,从小所学,皆是身为人臣的行止。而他生性混世,况且年少时还轻狂风流。虽然後来跟着父亲举事,所听所学也都是如何打天下,而非如何治天下。
臣暄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所长。
身为臣子是他的强项,只因他真心崇敬自己的父皇;打仗也是他的强项,只因他从小在军中长大;更甚者,吟诗作对丶风花雪月亦是强项,那他从前用惯了的这种风流手段。
只是如何做一位明君,要如何独自面对这万里山河,在失去父亲臣往的指导之後,臣暄是迷茫的。
不是怕,而是迷茫。於治国,於爱民,他到底还是经验欠缺。他所擅长的,一直是带兵打仗,耍耍风流手段,亦或是在人前演演戏;最进一步,便是猜度人心,设下陷阱迷局。
可若为君,仅仅有这些能耐还远远不够,单就如何平衡这朝中关系,便是一门大学问。臣暄虽自负,到底也有这份自知之明。
只是北宣江山是他父子两人辛苦打下的,无论如何艰难,他都要咬紧牙关坚守下去。若是连北宣江山都丢了,莫要说愧对列祖列宗,他又拿什麽再去抢回鸾夙?
届时即便鸾夙愿意回心转意,他也给不起了。
想到此处,臣暄只得硬起心思,对朗星道:「如今唯有走一步说一步。这帝王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朗星闻言笑了笑:「若是皇兄想当个昏君,倒也容易得很。偏生皇兄想当一代明君,那便麻烦了。」
臣暄低首看着身上这一袭明黄龙袍,自嘲地笑道:「还真是穿不习惯。」
而然只这一句,朗星却又想起了什麽,敛去笑容,正色道:「皇兄,这几日朝中有不少人到我靖侯府上,打听你立後之事……」
第107章:帝王情冢(一)
七日後,中天帝臣往出殡,葬入帝陵。翌日早朝之上,朗星的话得以印证。
礼部历来负责皇室选秀,此次也毫无例外地率先提及立後之事:「我大宣朝本就时值初立,民心不稳,如今先皇殡天,圣上登基,臣等以为,尽早立後丶充盈後宫乃是头等大事。」
臣暄并未做声。
礼部尚书有些尴尬地立在大殿中央,再道:「靖侯是圣上义弟,已然娶妻承嗣。弟如此,圣上乃是先皇独脉,更应开枝散叶。」
臣暄端坐在丹墀的御座之上,沉声道:「先皇殡天不足十日,张大人便迫不及待提醒朕充盈後宫,难道这便是礼部的知礼之事?」
礼部张尚书好似早已料到臣暄会有此一说,面不改色回道:「微臣以为,早日充盈後宫丶开枝散叶便是大礼,先皇在天有灵,只会更加欣慰。」
臣暄眯着眼睛尚未说话,臣往生前定下的几位辅国大臣便一一表态,恳请选秀立後。
「圣上已然二十有四,却内室虚空,膝下无嗣,此於礼不合……」
「圣上一日不立後,百姓便一日无母,其心惶恐,不利於国之安稳……」
「即便没有立後的可意人选,也应当先纳妃……」
「後宫空置,只会为有心人所猜疑……」
「古之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不齐家……」
……
一时之间,朝臣犹如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异口同声打开了话匣子,话题无一不指向同一件事——充盈後宫。
臣暄冷眼旁观着一众朝臣的呈请,沉默半晌又道:「先皇膝下只朕一子,我父子亲厚更胜常人。如今朕尚且处在热孝之中,诸位爱卿便提及立後之事,难道这是我大宣朝以仁孝治天下该说出的话吗?」
想是臣暄的语气不够威严,此刻尚有不知好歹的朝臣再次进言,道:「自古以来,天子戴孝,只有三月。选秀之事,从置办到秀女入宫,少说也要半年光景。如今圣上热孝在身,大可缩小选秀范围,不必铺张,给礼部三个月时间准备足以。届时圣上恰好出了孝,便可选妃立後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立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臣暄看在眼中,只冷冷一笑。这些人打的什麽主意,他自然清楚得很。无非是看他新皇登基,想要给他个下马威,顺便将一些女人送入後宫里来,好时时刻刻牵制於他。
然而眼下他初坐龙椅,却不能和这些大臣硬碰硬,搞砸了君臣关系。尤其是这当中不乏从北熙投诚而来的旧臣,当初臣家也曾许诺过他们官荫俸禄,如若此刻再因立後之事公然闹翻,落在有心人眼中只怕便会大肆加以利用,生出一场风波。
若此刻自己只是孑然一人,臣暄断然不怕得罪这些朝臣。可如今他先是北宣晟瑞帝,其次才是臣家子孙,便不得不时时刻刻将家国利益放在首位。这些个大臣,不仅不能得罪,且还要尽心笼络,否则自己不仅会被扣上「忘恩负义丶怠慢老臣」的帽子,国之根基,也会就此动摇。
更甚者,引起朝中动乱,民心涣散,令北宣初建的政权,毁於一旦。
如今最好的解决法子便是允下选秀之事,令公卿世家把适龄的闺女放入序央宫偌大的後宫之中。如此不仅给朝臣们吃了定心丸,短期内也不至於再闹出什麽不可调和的君臣矛盾,毕竟还要顾着後宫的脂粉堆儿。
这是那日与朗星商议後的最好办法,臣暄又岂会不知?
然而不知为何,他偏生不想让这些人如愿。
臣暄从御座之上起身,双手背负,在丹墀上缓缓踱着步子,心中的滋味十分莫辨。有意料之中的把握,有为人所迫的烦躁,有小心谨慎的斟酌,亦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抗拒。
想从前他父子二人举事筹谋之时,不是没有考虑过「联姻」这条路子。程国公更是以麾下二十万兵马做嫁妆,为嫡女程初婷求得这桩姻缘。可当初即便是父亲臣往,也没有强硬表态必须要谁当儿媳,遑论如今父皇殡天,难道这些老臣自恃更有资格置喙他该娶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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