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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鸾孽/妾心如孽 [网络版] (姵璃)



  然而父亲臣往的下一句话,适时地给了他点拨:「不要像我和坠娘一样……」

  纵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臣暄也难以克制地红了眼眶。他压抑着不想让父亲听出自己的异样,重重点头道:「儿臣明白。」

  「你为人太过恣意自负,已因此吃了不少亏,想来是改不了了,日後多注意些吧。」臣往将右手从臣暄的掌心中抽出,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而是问道:「朗儿呢?」

  臣暄便示意朗星上前回话。

  朗星连忙跪至榻前,握住臣往的手:「儿臣在。」





  「兄弟连心,你要好生帮衬暄儿,」臣往停顿片刻,又说了一句,「为父已拟好旨意,封你为『靖王』。」

  朗星没有臣暄的克制力,为了臣往那一声「为父」,已然落下两行男儿清泪:「儿臣不要这亲王爵位,求父皇收回成命。」

  「为何?」臣往与臣暄父子同时开口问道。

  朗星吸了吸鼻子:「儿臣是义子,本就难以服众,若是封了亲王难免落人口实,被人挑拨与皇兄的手足之情……再者如今北宣初立,正值艰难,儿臣若是去了封邑,这朝中大小事务,皇兄便少了一个支持者。」

  朗星忽然整肃了神色,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儿臣如今受封『靖侯』已很是满足。父皇与皇兄是儿臣的恩人,更是亲人,这比任何权势富贵都来得珍贵。儿臣祈求父皇下旨,儿臣这一脉子嗣,永不封王。」

  朗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出了最後四个字。

  永不封王。

  「好。」臣往惊讶之馀,更是欣慰,只觉又了却一桩心事,再道:「馀下的旨意,朕已拟好,待朕殡天,便会昭告天下。」

  朗星忍不住掉下两滴眼泪,恰好落在臣往的手背之上:「父皇好生休养,定能早日康复。」

  臣往「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麽丧气话,只是道:「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一个「朕」字表明了臣往身份的转换,如今他还是一国之君。

  臣暄与朗星对看一眼,皆无声地默默告退,又传了太医与内监近前侍奉。

  五月的骄阳由盛转衰,黄昏的清风吹进了几许凉意。吹得床幔纱笼轻轻飘舞,衬得帝王寝宫一片俱寂。

  臣往任由太医为自己把脉施针,阖上双目不再做声。脑海里闪现着破碎的片段,足足跨越二十年之久,但拼凑起来却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第106章:圣心难测(五)

  「王爷不惜杀我父兄,无非是想奴婢心无旁骛地留在黎都。其实王爷只需一句话,奴婢自当肝脑涂地……」

  「左右奴婢已奉老王爷之命,在黎都做了五年舞妓,也不在乎多做几年。如今王爷狠下杀手灭我容家,难道不怕奴婢心生怨愤吗?」

  「王爷是奴婢一家的主子,也是奴婢一家的仇人。奴婢自当尽心尽力为主子效劳,只是王爷达成所愿之时,奴婢若还留有残命,便要为父兄报仇了……」

  「事到如今,容坠斗胆问上一句,圣上可曾後悔?」

  ……

  往事明明灭灭飘入脑海之中,臣往躺在龙榻之上,终是浮出一丝笑意。

  遇刺那日,他没有给坠娘答案。她是将他放在心尖上恨的,一恨便是二十年,若无这份深恨,便无这份刻骨,又何来这份殇楚?

  他终不会告诉她,他悔了。悔的并非杀她父兄,悔的是自己当初不该图谋起事,生生将她放在黎都二十年。如此,便也没了这二十年的分离之苦,折磨着彼此到了如斯境地。

  他一生敬重他的正妻,臣暄的母亲;也一生愧对容坠,愧至将那相思刻了骨丶铭了心。

  他已受够悔恨之罪,便不想教儿子重蹈他的老路。

  暄儿,莫要等到红颜凋零,才知辜负之痛。

  只是这一句,是他身为人父的想法。而身为一代帝王,他终是没有说出口。

  往事如彼岸繁花,凋零在了逐渐涣散的意识当中。臣往最後的记忆,停留在手背上的两滴湿润。那是义子臣朗的男儿清泪,却教他生出无端了安慰。

  暄儿在这世上,纵然失却父母,失却挚爱,失却江山,至少还有兄弟相亲。唯此,便能寻得一隅安好,能教他彻底放心。

  臣往脑中逐渐变作一片空白,安慰地阖上双目,一梦千年……

  中天元年,五月初一,北宣开国皇帝臣往遇刺身亡,终年四十有九。而这一日,鸾夙与聂沛涵恰好从曲州返回烟岚城慕王府。

  得失有天意,聚散本无常。死去的人已然放手,活着的人却仍在煎熬。

  臣往驾崩的第二日夜间,臣暄去了宗人府大狱。

  「吱呀」一声铁门大开,狱卒毕恭毕敬地引着臣暄走入三重玄铁门之後,才用钥匙开启了最後一扇门。这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坠娘一袭素衣坐在牢房边角,鬓发凌乱,面色憔悴,犹如垂暮老妪,再没了昔日在闻香苑时的风采,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舞娘容坠。

  臣暄手执一道明黄绢帛,沉着脸色步入其内。狱卒忙将牢房内的烛火一一点亮,便悄然躬身退了出去。

  牢门打开之时,坠娘没有丝毫动作,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却令她有些不适应,眯着双眼抬首看向来人。

  臣暄向来喜穿白衣,此刻坠娘瞧见他这身衣装,亦从中看不出丝毫迹象,那个人,究竟死了没有?

  「他死了?」坠娘几日未曾开口说话,此时嗓音已有些瘖哑。

  「莫非谁有闲情逸致来宗人府探监?」臣暄的声音冷冽阴沉,隐隐令人感到畏惧。

  坠娘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他终於死了。」这一声端得有些轻叹之意,而後逐渐变得哽咽,又重复一遍:「他终於死了……」

  坠娘单手捂着双眼,似是被那烛火刺了眼,悄无声息地哭泣起来。

  臣暄看着坠娘剧烈耸动的双肩,心中却是悲哀与死寂。他想起了父皇临终前的那句话「不要像我和坠娘一样」。

  臣暄死死攥紧手中的明黄绢帛,若不是此物,他只怕自己立时便会一剑结果了坠娘。他看着她,直至她终止了哭泣,才冷冷反问:「哭完了?」

  坠娘抬手拭泪,瞬间已恢复了平静神色,低低道:「求殿下给我一个了断。」

  「了断?」臣暄冷笑:「你想如何了断?」

  坠娘微阖双目,面上一派视死如归:「属下是镇国王府家奴出身,犯上弑君,罪不可赦,但凭殿下处置。」

  「你想去陪葬?你想赎罪?」臣暄冷道:「容坠,可没这麽容易。」

  坠娘并无惧意,却是笑了:「宗人府有千般手段可令人生死不能,属下愿一一尝试,绝无二话。」

  「绝无二话?」臣暄莫名地大笑起来,赤红着双目道:「是你自己说的,绝不二话。但愿看了这样东西,你还能如此。」言罢右手一甩,已将那道明黄绢帛撂在坠娘面前。

  「殿下若要处置属下,只消一句话便可,何至於拟出一道旨意,属下受宠若惊。」坠娘面无表情地说着,打开眼前绢帛就着微弱烛光细细看去,只一眼,已是痛不欲生。

  牢狱之中忽然想起凄然的喊声,夹在着莫名的悲痛,在这宗人府大狱之中来回响彻,经久不散,令闻者动容。

  唯有臣暄,充耳听闻坠娘痛彻心扉的哭喊,面无表情,不悲不戚。他看着坠娘跪坐在地上,攥着圣旨撕心裂肺的模样,那杀父之仇所带来的巨大恨意忽然在刹那间消失於无形。

  这是怎样一段孽缘,纠缠了二十馀年,令父亲与她相爱相杀。今日,终是到了完结之时。

  「这是父皇留下的遗旨,无人可悖逆。容太妃,待父皇葬入帝陵之後,你便可进序央宫安享晚年。」臣暄曾将这道旨意看过数遍,如今已能平静地道出:「拟旨的日子是今年三月,那时父皇便猜到你要动手了……」

  然而坠娘只是一味凄厉地哭喊,臣暄仔细辩听,才听出她口中反覆喊着的两个字是「王爷」。

  臣暄不愿在此多呆一刻,更不想听到坠娘的哭喊与悔恨,便转身往牢门处走去,边走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容太妃!」他狠狠咬出最後三个字。

  坠娘却死死将圣旨护在胸口,凄然地请求道:「殿下杀了我吧!」

  「杀了你?」臣暄双目更为赤红:「我的确是想杀了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恨。但是父皇下了旨……还有鸾夙,若是她在,也不会同意的。」

  臣暄强忍着胸腔中袭来的剧烈疼痛,冷冷道:「你以为你能轻易去死吗?你到了黄泉路上还有脸面见父皇吗?容坠,你应当好生活着,享受锦衣玉食,忍受三千繁华。这才是你的煎熬!」

  臣暄沉稳地抬起右手指向坠娘,恶狠狠续道:「你若斗胆寻死,便是抗旨不尊,你那几个旧相好就等着挫骨扬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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