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沛涵不知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亦不知他的父皇统盛帝为他拂拣茶叶多久,这一副看似父慈子孝的画面静静持续着,直到其中一人再也装不下去,张了口。
到底是统盛帝聂竞择率先落败,叹了口气,问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聂沛涵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全:「是儿臣的。」
「你倒是在朕面前耍起花样了?」聂竞择终是拂袖而起,离开聂沛涵几步,俯首看向他。拿捏的是一国之君的架子,而并非方缠那位慈父。
其实在聂竞择问出口的那一瞬,聂沛涵已暗暗松了口气。这好比两军对峙,谁先妄动,谁便自乱了阵脚。聂竞择既然先问出来,便恰好证明他拿不准鸾夙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若是能拿得准,便不会说出那句「朕许你再与她缱绻几日,你来定日子吧」。
这分明意指,鸾夙若当真怀了聂家的骨肉,可以先将孩子生下,再行处置。
聂沛涵心中虽然松懈,面上却仍旧佯作万分紧张:「父皇试想,以儿臣的心气,若不是笃定她腹中骨肉是自己的,又怎会私调兵符去救她?且还不逼着她拿掉孩子?」
聂沛涵不知自己是如何将这番话说出口的,他分明就是这样痴,这样傻,这样蠢,可说出口却变成了:「以父皇所了解的儿臣,又怎会做出这样痴傻的蠢事?」
聂竞择闻言果然沉默了,似在斟酌聂沛涵话中真假。半晌,才冷笑一声,道:「老七你越发精进了,欺瞒朕都是脸不红心不跳。那日在味津楼,她分明渴盼臣暄来南熙接她回去,如若当真怀了你的骨肉,她又怎会想要离开?」
聂沛涵早便知晓聂竞择会有此一问,便也做足了回答的准备。他深深俯首,面上是三分愧色加上七分无悔:「是儿臣强要了她。」
「混账东西!」聂竞择闻言勃然大怒,举袖将书案上的砚台拂到地上,险些便要击中聂沛涵。然而聂沛涵却只维持着俯首跪地的姿势,没有一分异动,硬生生将那卑微的身姿,跪出了几分铿锵与高贵。
此时此刻,聂竞择却已是怒不可揭,伸手远远指着地上的聂沛涵,呵斥道:「天下间多少女人,你偏生作践自己看上一个妓女!她是谁的女人你不晓得吗?那臣暄可是个风流太子,为了女人什麽事都做得出来!如今你抢了他的宠姬,你若迁怒南熙该如何是好?」
聂竞择的质问,掷地有声,彷佛能响彻云霄:「这样有失体统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是要让朕做个千古罪人?还是你自己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聂沛涵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回道:「父皇息怒,莫伤了龙体。」言罢又抬首如实道:「儿臣与臣暄有过约定,他愿意让爱,也不会为此迁怒南熙,掀起两国战事。」
「哼!你倒想得周全了?」聂竞择怒意未减,却是从呵斥改为冷嘲:「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那女子?还设计她到朕面前演什麽戏?」
「儿臣的确存了私心,想教她博得父皇的好感……她毕竟跟了臣暄几年,有些感情,如若知晓臣暄弃了她,只怕会伤心欲绝。儿臣担心她伤了身子,保不住孩子。」聂沛涵已分不清自己说得是真是假。
听闻此言,聂竞择却渐渐止住了怒火,瞥了聂沛涵一眼:「跪了这麽久,起来说话吧。」
「谢父皇。」聂沛涵身形沉稳地起身,没有因为久跪而踉跄步伐。聂竞择看向这个儿子,终是发觉他与自己肖似的一点。他们父子二人,皆是性格阴鸷丶冷酷无情,虽说父亲是广纳妃嫔,儿子是不近女色,却出乎意料地做了同一件荒唐事:
年轻气盛之时,抢了别人的女人。
他抢了有夫之妇,才得以生下这个儿子;不想这儿子却走了他的老路,为了敌国太子的女人破色戒,痴迷至此。
聂竞择的脸色终是缓了下来,看向聂沛涵,冷冷道:「你是朕的儿子,她腹中骨肉便是朕的孙儿。这母子二人留或不留,由朕说得算。传她来见朕!」
当岑江前来通传去觐见统盛帝时,鸾夙的心情竟是出奇得平静。二人刚刚走出别院,她的耳畔便传来岑江的低低话语:「姑娘若是想保得性命,一定记得听从殿下的安排,殿下说什麽,姑娘附和便是了。」
鸾夙嘴角噙着冷嘲的笑意:「多谢岑侍卫费心。」
岑江见状只蹙了蹙眉,便不再多发一言。两人一路沉默着行至内院书房前,门外已有个三十馀岁的内监进去通禀,正是几日前在味津楼里遇到老者时,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人。
待内监再次出来时,面上已挂了几分微妙的笑意:「奴才满双福,又与姑娘见面了。」言罢已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鸾夙低低福身:「有劳满公公。」便款款迈步入了书房,目不斜视地端庄行礼:「鸾夙见过圣上。」
「你身子重,坐吧。」老者那熟悉的声音低低传来,没有带丝毫情绪。
鸾夙道了谢,便兀自坐定,这才发觉书房内有些狼藉。地上有磕掉一角的砚台,还有茶渍和一盏翻落的茶盏,只是不见水迹,想是被这天气烤乾了。她有些诧异,不由再看聂沛涵,但见对方薄唇紧抿,凤目微垂,身上是一片湿黑,还沾了几许茶叶片。
她立时明白过来那茶盏是如何打翻的了。
鸾夙此生只近距离接触过两名身为父亲的人,一位是自己的父亲凌恪,一位是臣暄的父亲臣往。这两位父亲皆是人前无比风光的人物,私下里对待子女亦是疼宠有加,就好比中天帝臣往,即便训斥臣暄,那训斥的话语里也不乏几分偏爱之意。
然而眼下这父子二人的关系……鸾夙虽早早便知统盛帝子嗣众多,与聂沛涵不大亲近,却没有想到,父与子之间,竟会闹得这样僵。是为了自己吗?鸾夙忽然生出些愧疚情绪来。
她发觉自己有出神的毛病,尤其是紧张的时候。好比眼下,当着南熙统盛帝的面,在自己的生杀大权握於他人掌中之时,她竟然又出了神!偏偏去想什麽父子之情!
便在此时,聂竞择的一句话成功地将鸾夙的神智唤了回来:「你见了朕,难道不诧异?」
鸾夙长睫微闪,并未抬眸:「从味津楼回来之後,殿下便对民女告知了圣上的身份。」
「哦?你当时作何感想?」聂竞择似来了兴味。
「民女为圣上及慕王殿下感到悲哀。」鸾夙淡淡回话。
「何解?」聂竞择再问。
鸾夙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聂沛涵,只见他双眉微蹙,面上有担心,亦有斥责。然而鸾夙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父子相见,还要这般迂回曲折丶费尽思量,罔顾了亲情人伦。民女以为很是悲哀。」
「放肆!」聂竞择似是动了肝火:「天家宫闱又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朕与梓霖先是君臣,而後才是父子!」
听闻此言,鸾夙更觉一阵悲哀,为了聂沛涵而悲哀。她不知聂沛涵在旁听了这话是什麽感受,由她一个旁观者听来,已是心寒不已。天家有什麽好?父子冷情,母子隔心,兄弟姐妹争相猜忌,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鸾夙忽然觉得臣暄与自己是幸福的,纵然皆是母亲早逝,但作为独生子女,都已享尽最充分的父母之爱,。
这般想着,鸾夙不禁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然而这笑看在聂竞择与聂沛涵眼里,却是变了意味。但见聂竞择一声冷哼,转对聂沛涵道:「这便是你千挑万选的女人?那日在酒楼里瞧着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如今再看看……哼!」
聂沛涵沉默半晌,表情阴郁兼且伤怀:「她平日对长者从不如此,这是在恼儿臣强留了她,才故意顶撞父皇。」
聂竞择又是一声冷笑,目光已看向了鸾夙双手护着的小腹:「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莫要说她出身微贱,即便是大家闺秀,这样的性情也容不下她。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有母如此,还能学来什麽好处?只怕是学了几分小聪明,也学了满腹小肚鸡肠的算计。」
聂沛涵张口似要为鸾夙辩解,却被聂竞择抬手阻止,再看了鸾夙一眼,继续道:「皇室宗亲,讲究一个宽广胸襟。男儿是胸有丘壑,女儿是温婉贤淑。聂氏不缺这一个孩子,况且她还跟过臣暄。」
此话一出,鸾夙与聂沛涵霎时白了脸色。
「父皇!」聂沛涵试图挽回聂竞择的心意。
鸾夙亦是看向这高高在上的统盛帝,当日那客气的老人原来是这样一副面目,果然与聂沛涵一样阴晴不定。鸾夙死死护着自己腹中骨肉,从座椅上起身迅速下跪道:「既是如此,还请圣上做主,放民女离开南熙。」
「离开?」聂竞择冷冷反问:「带着我聂氏的孩子离开?亦或是打了孩子再回北宣?」
明明是即将入伏的天气,鸾夙却觉得背上氤出了冷汗。她在心中来回斟酌,是否该说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若要说出实情,只怕聂竞择逼着自己打掉孩子;可若是说假话,又怕聂竞择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鸾夙正兀自犹豫不决,却听聂竞择继续道:「朕给你两个选择:要麽拿掉孩子,朕许你留在梓霖身边相伴;要麽生下孩子,你独自回北宣,只当是从没生养过,你还是臣暄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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