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迎门歉笑道:“贫家而已,还望韩夫人莫要见笑。”
若论富丽堂皇,只怕皇宫也难与之相齐,张氏竟还要歉称一声贫家。韩覃点头道:“怎会,夫人太过歉了。”
既今日韩覃是贵宾,自然是她为主坐,张氏侧身坐在椅子上相陪。一巡茶毕,张氏一再歉让,韩覃终是未曾动得一口点心。张氏刻意逢迎,将韩覃通身上下赞了个遍。唐牧二十七岁入阁,将来的路无论走的如何,只要一日不倒,韩覃要受这样的逢迎还不知在多少。
她此时即便再尴尬也不过笑着点头,未几两个中年婆子自插屏后推出个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来,这男子身上湖蓝色的锦衣戴上戴着抹额坠明晃晃的珠子,一头绒发辫成小辫总后,后面梳着高高一条马尾,端地是个贵公子打扮。
张氏笑着揽过男子对韩覃说道:“这是妾身膝下所养的顽童阿蛮,长到如今总是三灾八难,算命先生说要替他拜个好干娘只怕才能养得住BOSS大人宠妻有道。今日这孩子一见夫人就投缘,不知能否让他拜夫人做个干娘?”
小阿蛮?韩覃早在车上就听唐牧说过,这孩子是当年废帝膝下的嫡长孙。当然,那废帝宫变之后死循,不知去了何处,这所谓的嫡长孙,便也来路不明,只是打着个旗号而已。
王治一个留京守备太监,养着这样一个孩子在手里,说他不想谋逆,任谁也不能信。若果真韩覃收了这与自己同龄的男子做干儿,倒成了一桩笑话。
韩覃定晴瞅着,王治不但有个阿蛮,大大小小还有四五个孩子。她笑道:“诸位夫人们如此热情,我也不好歉怀。只是想要拜干娘,总还得孩子们愿意才好。”
她伸手捉住最小的那个,眼角的眼泪还未擦干,此时还在抽抽着。韩覃拉到怀中问道:“小公子,你可想拜我做个干娘?”
这孩子闻着捉自己的妇人身上香气萦绕,又她一双眼睛瞅着他,眼中满是过分的热情。他才被认养不多久,十分厌烦自己如今那个混身香气整日坐在铜镜前打扮,只待那个便宜爹来了才狠亲自己几口狠拽着亲热几下,转眼又丢他到一旁的姨娘,此时便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另外几个姨娘满脸嫌恶,摇头咬牙低声啧啧着,心中自然是将这小姨娘鄙视了不知多少遍。但叫她们更加生气的是,这阁老夫人显然也觉得十分尴尬,站起来亲自从自己脖子上解下只贴身坠子系给那孩子,连连哄道:“孩子莫哭,咱不认干娘了,不认了,快叫奶妈抱下去呗!”
她转身笑着示意淳氏拿见礼来,而后便给几个孩子一人递了一份,就在张氏以为这几个管不住的姨娘还未将事情搅黄时,韩覃笑着说:“承蒙了夫人并几位的厚爱,孩子们自己心里也有主见,我看认干娘就算了,一份薄礼,还请诸位收下。”
张氏气的几乎要拍桌子,狠狠瞪了几眼下头几位争风吃醋闹成个没脸的姨娘,又忙着招呼韩覃往餐厅去用餐。菜自然是金陵菜,冷盘一样样摆上来,张氏便招呼着要韩覃吃酒,韩覃自然压杯不肯吃,倒是韩清陪着张氏吃了几杯。
虽韩清暗地里拜了王治做干爹,这张氏却似并不认识韩清一般不停的赞韩清与韩覃姐妹肖似又长的漂亮。韩清多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冷盘才上完便推说自己头晕要寻个地方歇息。张氏指了两个丫环扶她出去,芳姊自然一路跟着。
出正殿到隔壁偏殿中却有一后门,韩清与芳姊两个一路出后门是另一处院子。王治府上两个丫环在外守着,让韩清与芳姊两个进屋歇息。
韩清在屋中坐得片刻,指着裙子上一点黯污说:“芳姊,去替我拿包袱换件新裙子来,你瞧我的裙子脏了。”
芳姊冷冷扫了韩清一眼,却是冷笑:“我劝韩姑娘不要耍花样,夫人早就交待我,我是你的贴身侍女,你离了谁都不能离了我的,还是叫我好好站在你面前服侍!”
忽而门外帘子打起,韩清站起身便叫道:“干爹!”
王治快步走进来,将个子比他略矮的韩清抱到怀中,哭道:“我儿受苦了。”
他四顾见芳姊在旁站着,心中有所警觉:“这是唐府的下人?”
韩清连忙摇头:“干爹,这是女儿身边的贴心丫头,女儿无一事瞒着她的。”
☆、第75章
王治连扫了芳姊几眼,见她约摸十七八岁,深看了几眼坐到韩清身边,接着便是连连叹息:“你父亲故去,于我是一大打击,前几天我又听闻陈九也没了,这于我又是另一大打击。你父亲的事情我还知道一些,听闻是他惹了次辅傅煜,叫人给整了。陈九的事情却是非常诡异,他一意孤行,到底是把自己牵扯到了里头?”
韩清略略扫了芳姊一眼,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忽而就哎哟了一声,捂着肚子叫道:“芳姊,我肚子疼,快去寻我的药来。”
见芳姊走了,韩清才哭着重又扑到王治怀中,并顺便呈上一份书信。
王治拿着书信在看,渐看手渐抖起来,十分吃惊的问韩清:“这果真是太后亲笔?”
韩清反问王治:“干爹您觉得了?”
王治不言。他曾在高太后身边贴身伺候过多年,当然也是因为伺候的好,才能捞到南京守备这样一个肥差。高太后的字他自然认得,遥思多年不见的主人,此时忍不住便要揩眼泪。
“当初太后本来属意于阿蛮哥哥,想要废李昊而扶阿蛮哥哥上去。但干爹您犹豫不决,太后才会转而寄希望于景王。景王自己不掌兵权,本来陈九临摹的圣旨上御玺都已加盖,只要皇帝一死,景王登临大宝再昭告天下也不过片刻间的事情,谁知当时凑巧唐牧在宫中阁房当值,皇上呼喊出去,逼宫的不过几个老不中用的太监并一个太后娘娘,唐牧与皇帝两人竟将几个太监给逼退了。
干爹,既景王事情不成,您带着阿蛮哥哥入京解求太后,便是顺理成章啊!”
顿得许久,王治又问韩清:“我听闻唐牧在朝是个老好人,两京往来的同僚们说起他皆是赞不绝口。如今既他护驾又功,想必深得皇上信任,只怕这一回他来南京,就是我的一大劫数。”
韩清微微扫了一眼梁顶,那梁顶繁杂的垂花藻井上面趴伏着个身轻如燕的妇人。她心中冷笑,唐牧仍是不相信她是全心全意为他,想要扶他到大历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去。也罢,有唐牧的人盯着,待会儿她的一举一动传到唐牧耳朵里,他才会知道自己对他有多买力,有多上心。
她是生来就要拨弄朝局,摆弄人心的女子,怎会如韩覃一般屈居于死气沉沉的唐府,去做一个永远被动等着丈夫归家,仰视着等待丈夫宠爱的黄脸妇人?
“唐牧才二十七岁就做到内阁辅臣的位置上,只凭一个老好人是万万达不到的。他自然也有他的野心,而那份野心,如今就要干爹您来成全了。若您能成全他的野心,自然也能平安渡过这一关。”
“他想当首辅?”这是十年寒窗苦度,一朝金榜提名后全大历的儒生们梦想的终点,也是荣耀的至高点。武臣夺天下,文臣治天下。以内阁治政的大历朝,首辅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除皇帝之外至高决策权的那个人物。
唐牧在内阁如今还不过末辅,头上除了傅煜有些年级外,胡文起与徐锡,刘谨昭皆是四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只要大方向上不出错,再熬二十年熬到首辅位置上时唐牧也成了个五十多岁的老人,那时候再做首辅,与如今就做首辅,是天地殊悬。
韩清轻轻摇头:“不,仅仅一个首辅之位唐牧不能满足。他想恢复中书省草拟和颁发诏令的实权功能,让中书省凌驾于内阁之上,到时候他做中书令,行宰相之实权。”
“他竟是想做宰相?”王治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许久又是点头:“也是啊,自洪武年间胡惟庸谋逆一案之后,本朝便将中书省设为空缺之职,移权到司礼监,由皇上独揽大权。如今唐牧年级轻轻已做到这一步,恰皇上又废除了司礼监,他想做宰相也不是空想,是可以实现的。
如今几位辅臣皆还年轻,若无意外之事发生,唐牧至少要等二三十年才能熬到首辅位置上,而即便皇上恢复中书省实权,他也不可能是坐上中书令行宰相之职的那个人,所以他想独辟蹊径,寄希望于我的阿蛮?”
王治越说越觉得信心十足:“如此说来,此事可谋。”
韩清已经站了起来,敛着墨兰色无领比夹的襟子给王治深深行了一礼,才道:“干爹,女儿须得走了,韩覃多疑,只怕女儿出来时间太久了她要生气。”
“清儿!”王治也站起来,望着略比自己小的干女儿韩清:“清儿,瞧你的样子似是委曲求全于韩覃膝下,这又是为何?或者你与唐牧?”
王治方才迎客时略略扫了韩覃一眼,见她与韩清相貌极其相似,此时不免猜渡自己这干女儿或者在失怙之后已与姐夫唐牧有了私情,否则的话怎会以如此别扭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韩清顿时面红耳耻:“若果真将来事情,干爹就是皇帝的义父,女儿也能借此而一跃升为长公主,到好时,女儿希望干爹能替你女儿做主,叫唐牧休了韩覃,迎女儿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