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覃捂脸摇头:“在船上吃酒有些晕,想要在此凉快凉快。”
陈姣起身摁韩覃坐下:“正好你陪着世宣喝两杯,我去前面照应一番。”
待她起身一走,唐世宣便肃了脸定坐着,许久拈起酒盅浅浅抿了一唇,才道:“今天是韩姑娘的大日子,怎穿的如此清减?”
韩覃诧异,问道:“什么大日子,我竟不知。”
唐世宣也不看韩覃,苦笑着摇头,再不言语。陈姣一阵风似的自后面快步走来,抓住她到舱中便忙碌着亲自替她净面又重梳头,取自己妆奁出来替韩覃点口脂梳头发,如此略略妆扮一番,才推到舱边说道:“那边画舫上老夫人要见你,你随这婆子的小舟一并渡过去,完了她仍会送你回来。”
她一阵风似的也不及韩覃再有反应,便招那渡船的婆子过来。韩覃坐到小舟上,见对面不远处另有一座宽大的重檐式二屋画舫,舫上二楼隐隐可见坐着许多人。这婆子划船往那画舫,到舫边横靠,上面另有婆子伸手拉韩覃上船在和谐世界捡肥皂。
韩覃上船整衣,见来迎的恰是这些日子往来接送自己的那位婆子,遂问道:“好妈妈,老夫人亦在这楼上?”
婆子却不进舫,到楼梯处便将韩覃交到傅老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婆子身旁,这婆子带着韩覃迈步上楼,才上几台便听得楼上阵阵皆是十分厚重的成年男子笑声。她心中有些狐疑,迟疑几步听得傅老夫人爽朗的笑声,重又拾步上楼。
见韩覃上楼,几乎所有人皆停了言语笑谈,七八个男子齐刷刷的目光扫向韩覃。只一眼间,韩覃能分辩认出的就有前些日子夜里曾见过的宋国公陈疏,与他儿子陈卿。另有两位,韩覃细辩之下才认得,正是当年常在永安禅寺与唐牧相见的那两位,当是胡文起与徐锡,如今这两位已经入阁,是六辅臣之一。八年未见,这两位老了不少,如今已是胡子苍苍的中年人了。
另还有两位更老些的,她却一个也不认识。但既能大喇喇与宋国公陈疏平起平坐,其身份地位亦当不低。韩覃想到此便远远站着屈膝敛衽对着所有人行过大礼,这才走到正中间傅老夫人坐的位置另行礼,轻轻叫了声:“干娘!”
傅老夫人指着身边宋国公陈疏说道:“这是咱们家文正的老泰山,当朝世袭的宋国公,你依我的辈份占他个便宜,叫一声亲家翁。”
傅文正是傅煜府上的长子,亦是陈姣的丈夫,宋国公为他岳丈,傅老夫人才会称一声老泰山。既韩覃认傅老夫人做干娘,当与傅煜平辈,是以老夫人才会叫她称国公为亲家翁。
宋国公依过花甲白发苍眉,韩覃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怎能出口叫一声亲家翁。
韩覃左右望顾,见这一船的成年男子皆是见怪不怪的样子。遂大大方方走过去,对着陈疏行礼,叫了声亲家翁。陈卿在他父亲身后站着,笑的十分有些意思。这楼上除了傅老夫人与韩覃外再无女子,傅老夫人指着陈卿身边那位五十由旬的卍字纹紫绸圆领长衫面色温和的老年男子说道:“这是你大哥哥,过去叫一声呗。”
原来这就是次辅傅煜?韩覃上前礼见过唤道:“哥哥!”
傅煜笑的微微有些尴尬,却也略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既他一应,周围诸人皆纷纷抱拳说着恭喜,皆是贺喜傅煜有了位义妹。当然,还是如此年轻的义妹。
这大历朝富贵人家的女子们,自呱呱坠地起,要做十六七年的闺中娇娥,这十六七年间只绣绣花儿做做针线,间或读些诗书陶冶情操。直到待字年华而嫁,嫁人后操持家业几十年,熬死翁婆再辅儿女成材,待到花甲古稀之年,再次母凭子贵,又贵不可及。如今傅老夫人就是如此,凭着做次辅的儿子而得封当朝一品诰命,便是宋国公这样的人在她面前,也要尊让三分。
傅老夫人坐在软椅上抱着只茶碗,见韩覃礼见完毕,这才拉到自己膝边小杌子上叫她坐下,长长叹道:“这孩子本是我老姐妹膝下一点遗孤,当年蒙难覆府,幸能留得条命在,出大理寺后在太原府外家住了几年,如今也才刚回京中,眼看年岁也够了,如今我欲要给她说门亲事,既你们都在,就替我做个见证,这家中失怙失恃的孩子,我也就再不行三媒六聘那一套,若两厢都觉得合适,咱们就此订下来,你们看可好?”
这一众朝中重臣们,与那连天无穷碧的荷叶一般,也不过来此做顺水人情,自然齐齐点头:“再好不过。”
傅老夫人搁下茶碗,仰头高呼道:“清臣,清臣去了那里?”
韩覃一听清臣二字眼皮都跳了起来,偏又叫傅老夫人压制着不能起身末世之渣攻重生。她略略回头,便见唐牧自傅老夫人身后的花隔扇后转出来,他来提亲下订,竟也不拣件绸缎衣服穿着,仍是件普通的本黑棉布阔袖长衫,松束着腰带,站在傅老夫人身后,面上清清落落,似笑非笑望着韩覃,远远对着傅老夫人叫了声:“老夫人!”
傅老夫人紧握着韩覃的手,扬了扬问道:“清臣,你觉得我这干女儿如何?”
唐牧双眼仍盯着韩覃打量:“娴静端庄,再好没有。”
傅老夫人十分满意的点头,转头问韩覃:“孩子,你瞧着他如何?”
韩覃到此才算明白唐世宣所说的大日子了。唐牧请得这一船的人客众目睽睽相见证,竟是真要求娶于她。韩覃本喝了些酒脑子有些混沌,此时不及反应,抬头看一船人的目光皆集中在自己身上,回身看了唐牧一眼,见他盯着自己微微颌首,似是要她点头说是之意。
每一下的呼吸之间,韩覃都做了不知多少个决断。她知他本无嫁娶之意,如唐逸般不过是想补偿自己,又不想叫唐牧当众失面子。而且傅老夫人这话问的太窄,她怎好当众说一个当朝二品尚书不好或者不怎么样?
“很好!”韩覃终于吐出了这两个字,就连宋国公陈疏都是明显得松了一口气,立即笑着说道:“我与你祖父曾是同门,我便也当得起你长辈。既你觉得唐清臣人还不错,我就与这傅府老黄河一起替你做回长辈,做主订下你与清臣的婚事,你看如何?”
韩覃不语。傅老夫人拍着她的手呵呵直笑:“终归未嫁女儿还会害羞,当着你们这一众老头子的面,她怎好应出声来。我替她应了便是。”
她拍拍韩覃肩膀吩咐道:“孩子,你去楼下等着,我再与清臣吩咐几句就叫他下来。”
“干娘!”韩覃鼓起勇气打断傅老夫人的话,见一层子的人目光皆集中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所有的思绪集结于脑海中,想要说出一句又不伤唐牧面子,又能推拒亲事的话来。
傅老夫人仰着脖子问道:“好孩子,你要说什么?”
若说自己不肯嫁,当着几位辅臣并国公的面儿,唐牧的脸就丢光了。
若说唐牧看不上自己,他带了这么多人来求亲,那更是在说笑。可她真的不能嫁,也不想嫁,重新回到怡园,做他驯养的玩的,更何况,还有个韩清在那里。当初乔惜存她能忍,可韩清她忍不了。那是她的妹妹,容样与她相仿,当唐牧压着韩清的时候,亲吻韩清的时候,他脑子里在做何想,而她脑子里又要做何想?
韩覃正左右为难着,就听唐牧冷声道:“韩姑娘人逢大喜,或者是想起了当年在难中时,曾救过她,帮过她的那些人。”
这话说的太过泛泛,众人们皆还思索着,韩覃却是面上顿时惨白。唐牧所说的那个人,正是去年在宣府时,叫她错误之下害死的许知友。他以此为逼,不准她说出拒绝的话来。
韩覃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礼别,缓步下楼梯,在一楼两只朱漆木柱间站着。不过片刻间,楼上忽而爆出哈哈一阵大笑,接着便听有人说道:“若不是此番清臣费尽心机将我们拢络到此只为求佳人点头,我果真以为他无欲无求四大皆空。”
楼梯上有脚步声匆匆而下,听声音韩覃都知是唐牧。他几步下台阶走到韩覃身边停下,问道:“可要到里间说话?”
一楼右手有左右相对四间舱室,唐牧在前,韩覃转身跟着,他高高的个子在前走着,虽在谈婚论嫁,韩覃却觉得自己恍如仍还是当年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走路时要仰望他宽阔的背,那些男人们!。入舱室里头有条桌与蒲团。韩覃跪坐到蒲团上,见唐牧合上舱室门过来坐下,冷声问道:“二爷,我明明曾说过不嫁的。”
“我记得你当有件水红领子的白衣,衬这天色应当很漂亮,为何不穿它?”唐牧问道。
韩覃语滞,忽而忆起十几天前他就曾说过,要自己观莲节的时候穿那件水红领子配缠金丝翠玉锁扣的衣服。这么说来,早在十几天前,他就计划着今天要在此求亲?
那件衣服,早在她为了小炭窑想要当掉锁扣的时候,就划破领子没法再穿了。
“那是秋季的夹衣,如此热天我怎能穿着它?”韩覃随即回道。
唐牧仍是盯着韩覃不住的笑着:“我并不知道女子穿衣还有这些讲究。”他是一件单袍当得四季,顶多外面罩件披风或者厚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