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轿子一路吹吹打打,一条直路上去确实是往唐府。
唐府中门大开着,轿子一直行到仪门外才停,唐牧下马,撩帘子伸手进来抱韩覃。韩覃一把捉住唐牧的手,迟顿片刻才问:“二爷,韩清如今在那里。”
唐牧伸手亦是一滞,抱起韩覃后才在她耳边说道:“在怡园。”
韩覃脑中嗡的一声响,忽而就忆起唐牧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五六十岁的老人们,娶个十五六岁的小妾也不过常事,而你,终其一生恐怕都难以迈出怡园这座大门。难道他如今就把才十六岁的韩清拘在怡园为妾,终其一生都不让她迈出怡园的大门?
唐牧双亲亡故,是以堂上无宗长,只有其父唐瑞与母亲唐老夫人谷氏的牌位书穿之炮灰不哭!。两人便是在这牌位前对而拜,而成天地宗亲之礼。礼完后起身,当入洞房时,韩覃留心望脚下,便见他抱自己去的当是品正居方向。那是他父亲唐瑞与哥哥唐丰住过的院子,如今轮到他住了。
他放下韩覃自然还要出门。韩覃心中犹记着韩清,一把反手锁住唐牧的手,过得片刻却又缓缓松开。既然说过要敬要重,信任当是第一位的,无论如何,等到他在外招呼完人客再说吧。
唐牧再婚大开席筵,亦是黯沉沉的唐府这些年好容易有的一回热闹。待他成亲过后,品婷眼看就要出嫁,之后唐逸取亲,可谓是喜事连连。韩覃端端在床沿上坐了不知多久,一会儿觉得个小孩子不停在自己脚边走来走去,又好奇捏着她头上的缀珠,遂趁他不注意伸出手一把拽住他的小手,轻声唤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孩子反问韩覃:“你是谁?”
韩覃一天一夜未曾吃过东西,此时肚子饿的前心帖着后背。她伸手抚着那孩子的手低声哄着:“好孩子,你可看见那里有好吃的东西?”
这孩子顿得一顿说道:“外面厅中八仙桌上有糖,条桌上还有点心。”
韩覃一听口水都往外涌着,连连吞了几口又哄这孩子:“快快的趁人不注意偷几块进来,咱两分着吃。”
孩子往韩覃怀中一缩摇头道:“不要,我大娘会打我的。”
这还是唐世坤那在外养的妾室一点遗腹子,如今养在文氏膝下,自幼挨惯了文氏的冷眼冷语与打骂,胆小而又懦弱。
韩覃忙又哄他:“不怕,到时候我跟你娘说,叫她不敢打你。”
“你是谁?她凭什么听你的?”这孩子半懂事,也知旁人会哄自己,刨根到底的要问个清楚。
韩覃仍是吞着口水,饿的恨不能自己跑出去偷吃,却还要忍着哄他:“我是你娘的长辈,不敢不听我的。”
不用说,这唐府中只怕没有她的长辈,只有她的小辈了。
这孩子才信了一点,况他自己也馋,趁着守在这里的几个婆子不注意,跳到外头抓了几块甜腻腻的点心便跑了进来。粘着满手递给韩覃一块,自己持着一块也吃了起来。
韩覃塞到嘴里却是块甜甜的粟子糕,口干舌燥无唾液相润简直不能下咽,她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见那孩子要跑又一把抓住,几口吞掉粟子糕说道:“再去多多的拿几块来,好不好?”
孩子转身跑了,韩覃将唇边手沾上的碎渣碎屑全放到了嘴里,乍着两只耳朵等着,不一会儿他又跑进来,这会他索性连碟子都端了进来一股脑儿塞到韩覃怀中,自己伏在她膝盖处坐下大吃起来。
韩覃连着往嘴里抓了两只,忽听得一阵沉沉脚步声,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时,掀喜帕的婆子们涌着唐牧已经过这屋门了。孩子一惊得蹦起来转身跑了,韩覃穿的本是阔袖,无处可藏便把个粟子糕的碟子遮到袖子下面,端端的坐着,嘴却不停的吃着。
她吃的太急,究竟也不知道那些婆子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当喜帕掀开的时候,她总算是吃完了。
洞房夜的唐牧掀起盖头,便见自家这小新妇嘴角沾着些糕点,脸儿通红犹如做过贼一般,长睫遮着萌圆的眼儿半闭,正自惴惴不安的等着。他不动声色转身堵在她面前,对着诸人拱手:‘辛苦诸位了!’
合卺礼都还未行,新郎官这是要赶人了。
外面唐世宣照料着送上来长寿面,便将人全撤了出来,只留一对新人在房中。
韩覃今日穿着正红色的婚服,戴整幅镶珍珠的凤冠,衬的脸色如微醉过般浮着抹子酡晕,她本尖尖的下颌,此时抿些笑越发显得动人。身上那披着深青色坠金石鸳鸯纹的霞帔上金石微颤,行动间便是细若游丝的悦耳之声。
唐牧轻轻蹲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掰她两只手。韩覃压紧了不肯叫他掰开,两人僵持许久,终是韩覃力不能及叫唐牧抬起两只手。他抽出那半碟粟子糕来放到旁边才问:“饿了多久?”
韩覃咬唇:“自昨天中午吃过一顿到了现在。”
无人操持家业,嫁人都需亲力亲为。唐牧揽过韩覃的肩拍了拍:“吃饭!”
洞房夜喝过合卺酒就是一人一碗鸡汤素面,上面飘着些小葱青菜,金黄的油星子覆在面上。这样一碗素极的龙须面,却叫韩覃吃出一身汗来。她索性解了霞帔脱掉正红大袖,卸掉那头上沉沉的珍珠凤冠吃起来,吃完整整一碗面犹还不足,捉筷子笑望着唐牧。
唐牧将碗推给韩覃,她自里头挑了几筷子出来,复推碗给他:“或者你也忙了一天,可曾吃过东西?”
“吃了,方才在席上就吃了。”唐牧推碗在一旁,放下筷子盯着韩覃,命令道:“快吃。”
他盯着她,眼神就好似那夜她到他床前时,他仰头看那颗痣时一样,目光中带着火舌舔吻,叫她遍身透着森森畏意。她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动筷子的手也越来越慢,终于忍不住搁下筷子几乎是在哽咽:“二爷,咱们能不能就只动动手,不那样儿?”
“……太疼了!”她回想起那一夜,到现在两条腿还在打颤。
在唐牧听来,这小丫头叫他惯出个用手的毛病,却仍还不能完全接受他。他忍不住笑着摇头,许久才忍住笑说:“你瞧外头天还亮着,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先不必去想半夜的事情。”
他起身解去身上披的红绸脱掉官服,起身将一扇扇窗子全都合上,转身往盥洗室去了。韩覃支耳听着,听得许久听他往阴井里倒水的声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端端坐在桌前纂拳等着。
唐牧走出来,身上还带着皂胰的香气。他躬腰在韩覃身后,左右搜寻她的唇皆叫她躲了,索性双手正住她的望低声命令道:“快去洗澡。”
“二爷,您说过天还亮着,不必太早睡觉。”韩覃欲哭无泪。
唐牧忍不住又轻笑出声:“洗完咱们躺到床上再等天黑,好不好?”
韩覃叫他捉着肢窝拎起来,只得一步步往盥洗间挪去。她躲进去扣上门,闭眼靠在门上闷眼沉气,不过片刻间,就听外面有敲门的声音。
“谁?”是唐牧在问。
“二爷,是老奴!”是巩遇。
韩覃乍耳听着,听唐牧开门出去,自己也随即跟了出来。
唐牧带着巩遇穿过起居室到了西梢间,才问:“何事你竟来了?”
巩遇垂首答说:“锦衣卫那边送来的消息,说冯其顺集结了几十号人,今夜只怕是想要夜探怡园重生不和坏人耗。”
唐牧冷笑:“他倒挑得个好日子。”
韩覃见唐牧转身,几步快跑进卧室中。他几乎是前后脚而入,取下椅背上搭着的衣服往身上穿着,一步步逼近韩覃,忽而忍不住一笑:“看来果真要等到半夜才能成事了,你既累了一天就先睡,我可能回来的晚些。”
他言罢转身就走。韩覃坐在床沿上长出一口气,心中先是如释重负,随即却又觉得失落无比,闷闷不乐一人梳洗过在床沿上坐着。这院中似连个多余的侍女也没有,她在此坐了半天也无一人进来照应,眼看外面天色黑透,便转身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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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居中,迎来送往一天的唐夫人与文氏唐世宣三个相对坐着。她如今也有了年级,此时已经累脱了形样,一颗颗松开领上扣子冷哼道:“老二果真是不要脸,当初那个死了也就罢了,他竟敢娶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回来。我今日可是给足了他面子,明日早起你们也不必来叫我,我不想见那女子。”
文氏更加憋屈:“他二爷二十七岁的人了,娶个才双十的妇人进门,明早起来我们一家子却还得拜她一回叫声婆婆。我亦称病,明早不必叫我。”
正说着唐逸走了进来,掀帘子就先问:“我瞧着品正居门上冷冷清清,你们竟未派得一个丫头婆子过去差使?”
唐夫人先就翻白眼:“老二自己有家有院子,自己不带人来,我的丫头可不给他差使。”
唐逸转身出门,唤来自己小厮丹东,叫他去春草堂叫自己的两个丫头到品正居门上支应听唤。
连着十多天连轴转的疲累叫韩覃都来不及适应这床便昏沉睡去,如此一觉醒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外头依旧静悄悄的,唐牧亦还没有回来。她翻身坐起来推开窗子,外头院子里灯熄火黯亦是空无一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