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清清冷冷的嗓音才慢悠悠的传过来:“大约是觉得房子盖得高了,百姓才能新生畏忌吧。”
昭君摸一摸下巴,终于恍然,原来天家的威仪说白了就是房子盖得高不高的问题。继而又一想,若是日后谁人想要盖个比宫城还要高大的房子,岂不是要谋朝篡位?阿弥陀佛,那想要谋朝篡位的人岂不是先要存钱盖一栋比这宫城更加高大的房子?
自然,这些都是闲话。
昭君坐在马车之中,甚是颠簸,车轮轱辘之声不绝于耳。昭君坐久了有些无聊,便掀了帘子一角倚在窗边朝外头望去。初初,她尚且还有几分兴致去瞧窗外的景色,只是没多久她便发现从这辆马车之上望出去,瞧见的只有一片连绵不绝的青色城墙。马车好似并没有驶出宫门的意思,她巴巴的回头瞧了瞧青蔷,青蔷甚高深莫测的回望了她一眼。
马车在宫道之中兜转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前头驭马车的内监一声:“到了”。昭君掀了帘子望出去,便瞧得一座恢弘宫邸大门,再抬头一望,匾额上苍劲三个大字仿佛力透纸背——德政殿。
昭君有些茫然,在她眼中,但凡是同政这个字搭了边的都是外宫,那些地方都是她这个后妃无权涉足的地方。
但转头问了问青蔷,得出的结果却是张相求见的地方确实是这里。
但问完话之后,昭君脑里忽的闪过一丝亮光,顿时便有些福至心灵,如今她已经不只是当年的娄贵妃了,她现在是皇后,日后还会是皇太后。稚子年幼,纵使是她临朝听政也并不是不可以。是以,这些只能有男人涉足的地方她自然也是可以涉足。
但这个地方名字委实陌生的很,不是高欢上朝之时的地方,亦不是高欢平日里喜欢批阅奏折的地方。昭君在心里头想了半天都未曾想起这个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不免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大多来自于茫然,她现在就很茫然。
倘若说梦中的那一切都是她活得上一辈子,可眼下却同梦里头渐渐的开始有些不一样起来了。那个梦里头一直到高演登基,张相都在观望,且在朝堂之上还不痛不痒的驳逆了几句。但昭君心里头清楚的很,如果他真的誓死守卫高湛,便应当在初次得知高湛下落不明消息的时候就将他全家人悄悄带离,然后再在朝堂之上尽一尽他忠臣的本分。自然,这个本分到最后极可能是触壁而亡。
可他却没有,他没有半分动作,没有暗地里差人去找高湛,也没有过来投诚,更加没有为他举家筹谋半分。说白了,他就是一棵墙头草,驻足在墙头上观望形势。
娄家来势汹汹,高演登基势在必行,他不敢贸贸然投诚是因为担心高湛并未曾死,他还会回来。自然高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柔然一族势力。倘若他在这个时候向娄家投诚,高湛却领着柔然大军回来了,那么他势必将被高湛连根拔起。高演登基,他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却并未曾拿出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来,亦是同理。他不是在为了高湛而守卫皇位,他是在为他自己守卫。他做出忠臣之相,只是防止有朝一日高湛再次回归怨他不忠,届时他可以同高湛证明,即便是在娄家霸占朝纲的时候,他亦是有在为他守卫过皇位的!
他的这些心思,昭君如何不知。
在那梦里,她让娄昭派遣了几队兵马将张相家团团围住。那只是个架势,只是想让他明白,他这棵墙头草今日是必须得挑一个墙角去倒了,否则便是两方墙角都不许他倒了。很显然,开罪一方比开罪两方来的好一些。
是以,那一日朝堂之上,平日里嚷嚷着自己甚是衷心耿耿的张相连半分挣扎都没有,便起了头喊起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如今呢?
昭君还没有去找他的麻烦,他却先找上门来了,真是令人感到茫然。这样子的茫然起源于实况同记忆里的模样的偏离,并且这样子的茫然它带出了几分的恐惧。但她本就是个极擅长粉饰太平的人,心里头茫然的令她看不清楚方向,嘴角却硬是勾出了一个甚是亲厚的笑容来。
她顺着青蔷递过来的力道下了马车,还未走几步便瞧见了红色的墙边,水榭曲桥之后的重重花树间的石桌旁坐了个人。隔得有些远,中间又隐隐憧憧的花树的轮廓,教人着实是瞧不太清楚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只觉得穿了件朝服,应该就是张相了。
昭君朝着那人的方向走了两步,便感觉到一路上搀扶着自己的青蔷已松了手,扭头一看,青蔷依旧立在她身后两步之遥处。
昭君疑了一疑,道:“你不随本宫过去?”
青蔷面上略怔一怔,似乎有些惊愕:“青蔷得在这里守着,免得有旁的人路过。”
昭君侧首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她是内宫女眷,若是被旁人瞧见她在这里私会外官,估摸着是要被想歪的。再一想,张相身为一个外官自然是不能进内宫去求见她的,她也不能招他进内宫来相见。她如今还只是个皇后,若是让人晓得她不在内宫之中,皇帝灵前哭丧却偷跑出来同外官相会,唔,这个还是会被想歪掉的。
不管朝着哪个方向去想,大多都是会被想歪的。
如此想来,张相求见于这德政殿外想来还是深思熟虑过的,并且这深思熟虑之中尚且还有几分为她着想的成分在里头。甚至于他都想到了要在这四面八方一览无余的园子里谈话,而不是在拥有着四个面以及屋顶这五个可供人偷听的屋子里来谈话。此等细腻心思,昭君不得不感叹,这委实是个人才啊……
昭君温吞的走两步,这宫殿里头似乎不住人,连宫婢也未曾瞧见一个。前几日的积雪没有人打扫,如今尚能瞧见花树之后草地之间几块未融旧雪。庭中所植的花树皆是白梅,同她宫里的腊梅不同,没有那样浓郁的香气。
昭君踏上青石路面,穿堂而过的西风吹动她发髻之上的白色绒花,灌入她宽大衣袖之中,盈盈满袖,鼻尖掠过一丝淡淡梅花香来。
她驻足在那红色朝服身影之后三步之遥处,那人却依旧背对着她,好似并未曾察觉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似的。
昭君惆怅的抬头望了会儿天,道:“那什么,张相,你求见本宫所谓何事?”
那人动了动。
昭君觉得这个人此时应当转过身来,跪下来行个礼,再唤一声娘娘千岁。继而这个话题才能正常的继续下去。
可那人却是身形一顿,回过头来,道了一声:“阿姐。”
显然这同昭君心中所预料的不甚一样,她愣了一愣,待到她看清楚那人的脸之后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跳起来:“怎么是你!阿昭——”
作者有话要说: -- 看陆贞传奇的时候一直心存疑问,为什么高湛一路抱着陆贞回青镜殿可是第二天全宫上下居然都不知道他们的奸情。倘若说是高湛封锁了消息,那么是不是说明太后的耳目还不够能耐?能被高湛瞒过这么大一件事情。并且后来,沈嘉彦进宫遇见陆贞,难道事情不应该是沈嘉彦差个丫鬟随着引路公公进宫去压人么?就算是丫鬟押不住他妹妹,难道就不能多找几个人么?跟他们说压不来小姐你们统统去死,那么他们死活也会把沈嘉敏押回去的吧?他一个外男怎么能在宫里头乱逛呢?那个带路的公公明显是在害他,可是我却没能看明白是谁想害他。而且依照后宫之中皇帝对其他妃嫔的不在意程度,这个陷害真心鸡肋。所以也就是说设了这个局,无非就是想让沈嘉彦遇到陆贞罢了,并且让沈嘉彦觉得陆贞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罢了。再次感叹一声,尼玛陆贞你的女主光环好强大啊!
听说陆贞传奇从前是本小说。- - 我好想求txt完结版撒,谁有记得分享给我啊啊啊啊啊
再则,看陆贞传奇的时候感觉很奇怪,不知道该怎么说,每次觉得怪异也只能跟自己说,这可能是齐国的风俗,只是风俗而已——魏晋南北朝么,晋代是何其开化的一个朝代撒~~~~唔,所以对于这个章节的情节设定我改了又改,感觉昭君直接在自己寝宫召见外臣特别不靠谱,如果去皇帝那里召见,又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娄昭如果想见她,应该会选择一处没人来的宫殿,让青蔷在一边守着,讲完了秘密话就散。QAQ 虽然感觉这样子也不是很合理,但总归比在娘娘寝宫谈话来的靠谱多了吧。
另外,等着高湛出场的姑娘们注意了撒~~~目测两章内,他就要粗线了撒~~~~莫急莫急
☆、误会
娄昭站了起来,两步跨过一旁的石凳上前一把搂住险些跌倒在地上的昭君,将她扶稳,才蹙了眉道:“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毛躁?”
昭君面皮红了一红,摸一摸鼻子道:“地有些滑,有些滑。”心中顿觉,此番这一派阿姐的面子丢的有些大发,令人委实尴尬。
想当初,娄家庶出姐妹何其多,远房亲戚所生弟妹又何其多,继而后来嫁给高欢,纳进宫来的妃子何其多,这三多之中唤她一声姐姐的比比皆是。但,娄昭不在其列。
娄昭从不唤她阿姐,他若是找她有事,便会喊她昭君;若是没事找她,便喊她娄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