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青蔷却是有些发愣,片刻之后才笑了起来:“姑妈说什么呢,方才那只就是信鸽啊,姑妈一定是大梦初醒,眼睛犯花了才瞧着信鸽都不像信鸽了呢!姑妈瞧着青蔷可像是青蔷?”
昭君正在打哈欠,听青蔷这么一说便生生的止住了,一只手拢在嘴边,眼角却是瞥向窗边的青蔷,坦诚道:“不像。”
依着昭君的眼风里头瞧过去,窗边的娄青蔷娄姑娘确实是有那么一刹那是身形僵了一僵的,但却是极快的反应过来,面上笑的灿烂,走到昭君身旁来,撒娇似的道:“姑妈最爱取笑青蔷了,青蔷若不是青蔷,还会是谁?”
唔,这个问题倒是有几分难度。
昭君这几日瞧着青蔷,觉得这个姑娘伶俐的有些过了头,同她记忆之中的那个娄家小姑娘并不大相同了。起初之时她也觉得因是再活一世的人了,所以心境有些大不相同了,所以瞧着青蔷便也觉得格外顺眼着些。可如今看来却不大像那么回事。
倘若说当年的娄青蔷眼中确实是这么个甚欢脱的小姑娘,在她记忆之中,那个小姑娘在这个年纪之时尚未有着后来的那些毒辣与心机,可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不仅保持了当年的欢脱,也存了几分毒辣心思与城府。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昭君总觉得这个姑娘瞧着并不像娄青蔷,可她问的这个问题偏偏就问倒了昭君,她不是青蔷,还会是谁?
昭君愣了愣,心中慢悠悠的飘过了一个早就存好了的答案,可这个答案便是第一个被她否定掉的,如今重新捡起来看看到是觉得有几分可疑。她可以再世为人,那么娄青蔷为什么不能?
这个念头将她吓了一跳,但左右毕竟还是个旧念头,也没能将她吓的有多厉害。当初她为被高湛逼到绝境,只能做出断臂之举,硬生生的将青蔷这个跟随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棋子舍弃了,青蔷心中必定是有怨气的。如今若是她再活一次,怕是就该存了异心。
可她看上去并不像是怨气极大的人的模样,眉眼温顺,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之上两处梨涡深深。
昭君发怔的时间有些久,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觉得青蔷正在慢悠悠的推着她的手。昭君抬眼瞧着她,便瞧见青蔷献宝似的将她手心之中寸余长的布帛递了过来,眉眼弯弯道:“姑妈瞧,您吩咐下去的事情都办妥了,高湛已经被我们的人软禁起来,待到常山王登基便可以处置了他。”
昭君又是抖得被吓了一跳,左右想一想自己好像并未曾下过这个命令,继而再一想便想了起来。当初她真正大梦初醒之时,觉得上一辈子没能杀了高湛解气,这一辈子一定要将他狠狠的剐一剐才能泄恨。可若是直接令人杀了他,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且若是她找别人杀了他,得到的无非也就是布帛之上的几个黑字能证明他的死讯,那样子的痛快来的委实有些不痛不痒。
再则她如今心性同从前大不相同了,晓得什么叫做适当的心慈手软一些。是以,那一晚她下了令处决徐太医之时便顺便拘了命令给青蔷,让她找些功夫手脚强一些的,并且口不能言手却能写的暗士去截住将要回京的高湛。一来是为了给她劝动高演多存出些时日来,将主权牢牢握在手中。二来么,是觉得前一世她杀了那么多次高湛都未曾真正的将他杀死,若是这一次再失了手,而她却不能劝得高演登基,到时候高湛一回宫便是一场真正的浩劫。若是将他困住,也好歹让她心中有了个数。
昭君唔了唔,青蔷便又道:“姑妈吩咐的那个姑娘,我们也救了出来,如今正在城西的林中木屋里修养着。”稍作停顿了片刻,她面上流露出几分疑惑来,道:“姑妈关住高湛,青蔷尚且能明白几分其中缘由,可姑妈又为什么要对那个姑娘这般上心?”
窗外日光越发温煦起来,屋檐上的积雪渐渐消融,融化的雪水滴落到地面上去,砸到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清响。
昭君慢悠悠的打了第二个哈欠,目光落定在窗边露出一角的一株红梅之上,雪水映着红梅,越发楚楚。她有些漫不经心:“你觉得,身子上的难受和心里头的难受比起来,哪个才能令人觉得更加难受呢?”
她缓缓的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自问自答道:“自然是心里头的是不是?倘若这个姑娘她注定要爱上救她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也爱上了救他的姑娘。那么这个男人便有了软肋。”
青蔷有些恍然,可又觉得有些不对,微蹙了眉道:“可高湛喜欢的人是萧唤云,姑妈尽可以对付萧唤云啊,为什么又要累的这么多此一举呢?且若是高湛没办法喜欢上那个姑娘,那又该怎么办呢?”
昭君叹一口气,面上却是淡淡的笑着的:“不过是个小小的赌局罢了。倘若是本宫输了,那个姑娘横竖不过是一个被遗弃了的商家女子罢了,又能翻起什么风浪?但是倘若本宫赢了,高湛的软肋便在本宫的手里了,届时还会怕他翻天吗?至于萧唤云,她毕竟是演儿……”她垂了头,面颊上的笑意越发艳丽,却是不再开口了。
青蔷点了点头,转身打算去关窗,走到一半却蓦地停住了。转过身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甚是懊恼道:“姑妈,我竟然忘了这件事,这几日大将军他好像知道姑妈的心思了似的,将平日里拥护高湛的几个党羽都发落了。”
昭君愣一愣,在心里过了一遍整个朝堂庞大的职位体系,最终才定位在了大将军这个职位之上,继而猛地反应过来这个大将军说的便是她的亲弟弟,那个极不靠谱的娄昭。
青蔷几步走了回来,面上有几分颓唐之色:“还,还有一件事情我给忘了……”
昭君瞥她一眼。
青蔷耷拉着脑袋,甚是难堪的抬起头来,眼风极快的扫了昭君一眼,便又低垂了下去,嗫嚅了半天才道:“张相已经递了好几张奏折上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同姑妈商榷…...”
张相,唔,这个拥立高湛的主力军。昭君甚是无奈的瞟了一眼面前的这个耷拉着脑袋绞着衣袖的姑娘,觉得她方才那一番深思熟虑皆是瞎操心了,这俨然就是当初那个没甚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娄家小辈么!
作者有话要说: ╮(╯▽╰)╭ 张相即将登场。
张相唱罢,高演登基,高湛上场。唔,看着这个趋势,高湛即将就要出来溜溜了。
近来几日为了高湛的西皮问题很是头疼啊,尔等可有人能为本攻分忧的?
☆、阿姐
青蔷说张相求见她,昭君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左右高湛才是他一心想要辅佐的英明君主,如今高湛下落不明,昭君自然也不至于蠢到觉得他会跑来跟自己投诚的地步。谨慎如他,即便是想要投诚也应当等到高湛的死讯坐实,并亲眼瞧见高湛的尸身之后,且他这个人,打从心里头瞧不起鲜卑族人。
既然不是投诚,昭君便也没什么可急的,便命人抬了水进来,添了几只暖炉,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也算做是沐浴焚香,以彰显给高欢送丧的诚意。大约是这几日有些忙碌,又在床上躺了几日的缘故,一直未曾沐浴,此番整个人泡入水中便顿觉得身上油腻的厉害。用手一撮,便搓出了一层细细的黑色泥来。
昭君也不曾留意,只让人换了几趟水,洗到最后木桶之中的水皆是清澈才出了浴桶。因高欢驾崩的缘故,整个宫廷内局皆是缟素,连她的仁寿殿也不例外。一觉醒来,连床前纱幔都换成了白色,梳妆台之上还摆了几朵甚是端正的白绢绒花,很是可爱。
青蔷立在她身后,将她一头柔顺青丝束起,加了假髻,仔仔细细的绾好。又是后退了两步瞧了瞧,抬手从梳妆台上的红木匣子里取出了一只金步摇,正要抬手给昭君戴上。却被昭君拦住。昭君指了指一旁的绒花,同她道:“用绒花吧,皇帝刚走,现在戴这些个金银首饰的,太惹眼了。”
青蔷便又松了步摇转手去拿那绒花。
待到昭君一番梳洗打扮完毕,腊梅已经率着一众宫婢端了早膳进来。她瞧着桌上那几碟小菜很是开胃的模样,便招呼了青蔷坐下,一同将桌上几盘精致的小菜就着一碗糯米羹吃了个干净。继而才携了青蔷的手一起慢悠悠的出了门会张相去了。
昭君在宫里头住了几十年,却并不大熟悉这宫里头的路。她这个人记性不大好,认路的本领更加欠佳。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是个路痴,她只是有些偏执的不大喜欢这宫中九拐七折的路以及四周三丈余高的城墙。这就像是一只鸟笼子,且还是个不大透气的筑墙鸟笼子。
昭君有些不大明白,为何历来皇帝的家都要盖得这般复杂不透气,且还筑起了这般高的宫墙。这个问题困惑了她一年有余,却终得不出答案。于是她便择了一日,就这个问题向高欢讨教了一番。那时高欢正端坐在桌案之前,手中捧着一份底下送上来的奏折,听见昭君这般问的时候也不过是顿了一顿手指,并未曾抬头。
昭君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恭敬模样来,正襟危坐于他左手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