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看着依然规矩跪着的子懿终是重重叹了口气道:“懿儿,你走吧。”
子懿抬起头不解的看向安晟。
“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你走吧,离开宇都,走,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安晟黯然摊开手掌,手中躺着一只精致的织鸟,回想起子懿倚坐在福宅廊下,那恬淡的神情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那刻他便知道,不论懿儿想要做什么,他的内心都是向往平淡的。
“王爷?”
安晟脸上的严峻瓦解,他的痛苦无从遮挡,皇帝颁旨定案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安晟负手而立背过身去郑重道:“木义云几个月曾来寻过你,被我拦截了,你去找他,趁我没有后悔。”只要懿儿不承认……即使证据确凿,他也……想保这孩子一命。
子懿抬起的眼眸亮而坚毅,唇边漾开的微笑如沐春风,膝行至安晟面前子懿俯身深拜道:“子懿……不会走。”
“你!”安晟难以置信的俯视着面前的人,“不走你可知这结果是什么吗!?”
“子懿知道,是死罪。”
第83章
长寿宫。
“太后,儿子来给您请安了。”安繁一身简服大步迈入了庄德殿内。燕姑姑扶着太后从内阁转出,太后笑道:“这么早,皇帝可是有事?”
“什么都瞒不过您。”安繁摆手屏退宫女侍从,扶着太后一同落座,斟酌着道:“听说昨日二弟想让他儿子走。”
太后闻言沉思了会,叹了口气道:“你和晟儿都是我生的,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
“儿子自是知道,二弟与我乃同胞兄弟,您看这么多年了不也无事?”安晟语气有些低,似乎有些沉郁。
太后又笑道:“你们俩小的时候真的是皮,整日搅得皇宫不得安宁,你说说那会与晟儿多顽劣。那时候你们一起学习,晟儿天资聪颖不论文武总是胜你一筹,他总是顾及你,做什么都故意把自己压低。可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块玉它就不会是石头,遮啊掩啊都盖不住。”
安繁微微不悦别过头去:“母后提这些作甚?”
太后沉吟,面上依旧是慈爱:“说到底当年你父皇确实更偏爱晟儿多一些,但皇家的事从来都不是用喜好感情行事的。我知道你做皇帝有你的考量有难处,可我还是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害晟儿的性命,你们是同胞兄弟。”
安繁沉默不语,太后瞧着他神色有些挣扎又道:“当年先帝病逝的那日,他将你两兄弟分开召见,我就在一旁看着。你父皇对你弟弟说,晟儿,你虽惊才绝艳才华横溢,可惜你太重感情,并不适合当一个国君,我将位传于你皇兄,你可会不甘怨忿?”
“是吗,安晟怎么说的。”安繁淡淡的问道,其实当年如何回答的并不重要,人总是会因为身居的位置,形势而改变的。
“晟儿他说他愿一生辅助他的皇兄。但口说无凭,你父皇让晟儿表明决心,以后不可谋逆,一定要护下这沉浮在乱世纷争中的夏国。”
安繁倒是来了兴致:“哦?如何表明决心?”当年传位于他时多少老臣唏嘘不已,甚至有部分军队哗变,只因为他们都认为会是安晟继承大统,觉得是他安繁使了诡计篡改遗诏。他当年也未管就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不服,倒是是安晟自个处理了这事,没几日那些大臣军队就被压了下去。
太后莞尔一笑,“你弟弟性子刚烈正直,你父皇当时就随手从我发间抽出一发簪掷于晟儿面前,要他表明决心。晟儿岂会敷衍而过,他不仅发了毒誓,还一把扯开衣襟,用簪子在胸口刻了个夏字。他说此生无论如何,绝不背夏弃夏,生是夏人死是夏魂,此生只忠于夏君,至死不渝。”
安繁莫名烦躁竟有些坐不住。太后将安繁的手拉过搭在自己的手上似在安抚:“母后说这些不是要阻止你做什么,无论你是想要削权还是夺势,母后只是希望你,非不得已,不要伤害晟儿。”
冬日的晨光打在窗棂上,柔和的鹅黄透着温暖。安繁仿佛看到年轻时的安晟跪在先帝榻前,裸露的胸口有一个血糊的夏字,太后不说但他知道以二弟的性子怕是说得更为决绝,安晟定是按着胸口的夏字起誓,如违此誓,万刃穿心。
殿内一片寂静,太后呼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让晟儿主审这案的用意,也知道你包庇泽祤的想法,你是想一直嫁祸给子懿好让晟儿不忍将他放走,你好有借口削晟儿的权吗?我老了两眼昏花可我心不瞎,夏国百年风雨飘摇落在先帝手上时几乎就要亡国了,我与先帝一路走来我还不明白你想要做什么吗?”
片刻后安繁看向太后,太后似乎在等他的承诺般,安繁回道:“好,不管做什么,我不会伤害二弟的。”
得到应承太后心中压的大石放下,笑容在脸上舒展开来。
幽翳因愤怒额角爆着一道道青筋,肋下蹿腾的火焰在胸腔辗转,他将书卷狠狠摔在地上,上身匐在榻边缘用手捂着剧烈的咳了起来。
一旁尧宜铮赶紧倒了杯水取了药丸来到幽翳榻旁。好不容易止下咳嗽,幽翳看着自己手心中的殷红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握紧拳头,再开眼的时候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般对尧宜铮道:“让安泽祤来望曦阁。”
尧宜铮犹豫着:“公子,可我们并没有当年的证据,若让他来我怕……”
幽翳无奈的笑了,他确实没有当年的证据,安泽祤如此谨慎的人岂会留下证据?若有证据他会甘愿等到今日?他将军图和盟书一并藏进了他安泽祤的寝宫里,让人故意找出来呈给皇帝,可是,皇帝居然视而不见故意包庇安泽祤……幽翳苍凉凄笑,眸中的点点悲伤无处藏匿,“我都要忘了,他们真是父子情深,是一条利益线上的……”
尧宜铮无言的喂幽翳服下药丸,幽翳又道:“这些年不论身心,于我都十分痛苦难熬,可能活到如今我竟觉得太好了。”幽翳眼露寒芒锐光,“把安泽祤请来,让他在这儿待着,他若要走,你就死命也要拦下。”
尧宜铮心中莫名一颤,总觉得这事过后,幽翳怕是再也撑不住了。这些日子,那副身子衰败的速度他都看在眼里,当年的毒无解,一直靠相冲的药物压制着,虽能保命可是有多痛苦有损身子他是知道的,知道却无可奈何。若支撑的仇恨消逝,怕是再也不会有以后了吧?
尧宜铮退后一步单膝跪地郑重道:“是,公子,宜铮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大雪纷扬,子懿双手反缚在身后随着役卒前往刑场。冰天雪地,可是路的两旁还是站满了百姓,他们冷眼观望,若不是平成王有令他们或许还会扔些菜叶碎石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于百姓而言,十八年前的事就是一场噩梦,谁都不想再经历。
安晟骑在马上,回想起昨日子懿的话——子懿不走,子懿不会让王爷为子懿担负任何罪名。安晟握着缰辔的手因用力而颤抖,凌迟处死,安晟居然觉得无比害怕,他要留这孩子一命,无论什么方法。
子懿面无表情随着队伍移动,寒冷彻骨麻木着他的伤痛,单薄的衣衫褴褛,他呼出的气看不到白雾,与这寒冷的天气竟是一个温度。
快到刑场时,一匹快马飞速来到安晟身边,马上的侍卫低语着与安晟道着什么,安晟神色凝重却又重重的松了口气,似是光芒穿透了阴霾的天穹。
子懿见状开始环视四周,终是在一条狭小昏暗的小巷里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人白衣染血,隔着人群离得太远,可是子懿还是看到了那人的笑容,和一个再见的手势。
子懿敏锐的感觉不对,心中蓦然涌上的痛是比身体的痛更深的痛。
子懿突然挣扎了起来,他从未这么失态,他总能将情感掩饰得很好。或许是身体的疼痛虚弱让他脆弱,或许是拥有过更害怕失去,子懿想朝那人走去,却被身后的士兵强力阻拦。那些士兵用矛柄狠击在他的膝盖上,他膝盖不受控制的砸在地上,身后的士兵将他按压在地,可他仿若不知痛一般又奋力挣扎着站了起来朝那巷子走去,周围的喝止声恍若未闻,可未能走出去便被士兵用长矛叉在身前拦了下来。
就是这么个举动让大家以为犯人要逃跑而乱了套,百姓涌动着阻隔了子懿的视线,一个士官朝子懿胸口扫了一枪,子懿猛的咬住了下唇却拦不住那声痛吟。
“懿儿!”
子懿恍惚着循声望去,安晟不知何时下了马朝他疾步行来,他又回望了那条巷子,那里再无一人。
子懿不再挣扎,自嘲自己的不像样,人也开始低咳起来。那刀片随着刚才那一枪的力度刺入肺部,血涌进肺中,又随着咳嗽不停的从嘴里溢出。
安晟紧张的询问子懿听不到,时间仿佛凝结了,世间仿佛失了声,子懿仰头看了眼漫天的飞雪又看向满脸担忧的王爷似乎正在说什么,可他太疼了终是无力倒在了安晟的怀里。
从入狱起的这几天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失去了意识,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人。
……
“已经两个时辰了,怕是你家公子已经睡死在床上了吧?”徐汇再次按耐不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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