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泽祤跪在殿中,低眉敛目,望着不远处的玉阶,玉阶上便是他的父皇,他却不敢再看。
安繁将身子重量都靠在了龙椅的一侧扶手上,看起来好像有些随意,但众人都知道这是陛下十分不悦和愤怒的表现。
“太子好本事,盗军情,栽赃嫁祸,可还有话说。”安繁说出来的话冰冷到了极点,这个他最器重的儿子竟做出这事来,实在让他失望。更何况这个大夏王朝最终都会是他的,他这是觉得他这个父皇活得太久了已经等不及了吗?想着安繁觉得心底发寒。
安泽祤猝然站起大声道:“父皇,泰和不是我杀的,是……”安泽祤突然顿住,眼里满是慌张恐惧,看在安繁眼里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要推卸责任一般,心里更是失望透顶可也夹着心痛。
“是谁?”安繁话语简洁,似乎疲惫得不愿再多浪费唇舌。
安泽祤肩塌了下来,突然失态狂笑不止,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溢出酸涩的眼眶。都已末路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安泽祤难得平复下来才正经道:“父皇,真相就是,安泽恒没有死,是他将逃走的泰和又带回宫中,当众杀死泰和的人也是他,是他嫁祸给我得,哈哈,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他报复的计划!”
说到这大殿内的众人一阵唏嘘,谁人不知九年前二皇子早已在玉明殿畏罪自焚的事,这个聪明的太子竟然为了脱罪口不择言,说出的话竟好像不经大脑。
安繁闻言拍案而起,怒气已显,指着安泽祤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想到最后安泽祤还在胡说八道。半晌后安繁颓然坐回龙椅上。如果祤儿你陷害的是别人……父皇定会想办法压下去,可你……
“废太子,终身囚禁禁宫。”宽广的殿堂上回荡着这冰冷刺骨的判决。
“父皇,您不信我啊,我懂了,您当年也对安泽恒是不信任的,这滋味,我算是明白了,可惜他并没有……”话语嘎然而止,安泽祤不再说话,他差一点就要说出当年的实情了,怎么可以说呢,如今他已经坐实了罪名,虽不怕罪上加罪,可他这个同胞弟弟是不是也该陪他一起,就如他们一同降生般,他们是双生子,不该生死与共吗。
他不会说的,这辈子也绝不吐露当年的真相。
安泽恒,我们可真是难兄难弟了。
安泽祤的话多少是引起了殿上王亲贵族们的议论纷纷,但众人更觉得这太子定是得了失心疯。
安繁不想再理会安泽祤那些杂乱无章的话语,摆手让宫中侍卫将人带下去。
安泽祤出奇的配合,到底习惯了太子的尊严,最后走也不想走得太狼狈。
安繁转而望向安晟,脸上的悲伤眼中的疲惫不想再去掩饰,人竟显得十分苍老:“太子已下罪,希望平成王也不要再追究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安晟朝安繁作揖深深鞠了个躬,能做到如此安繁也是不容易。
侍卫押着安泽祤朝人烟稀少的禁宫走去,途中竟看到安子懿一身月牙白简服,轻袍缓带,肩披着貂绒披风站在宫道旁,眉目间从容中有着虚弱的倦怠,长长的黑发随意扎在脑后,偶有的微风带着遗落的发丝舞动,脸色映着地上的雪更显苍白,唇瓣胜雪含着浅笑,手中摩挲着那玉佩后镂空的懿字,看起来宁静淡雅华贵。
安泽祤皱了下眉头,在经过子懿身边时刻意将脸偏向另一边。
“这是什么感觉?”轻飘语调仿若耳边低语。
安泽祤猛地驻足,一股屈辱不甘从身上漫下,如老树盘根般将他的双腿牢牢的固定在了原地。
棋差一招,他怎么甘心!他怎么不恨!
“天道循环,未灭你身便活着吧。有的时候活着,却会比死更痛苦。”子懿说话时一直望着阴沉沉的天穹,似乎在哀悼那些凋谢的过去。
安泽祤听到那话幽幽飘进他耳里,倏地转身要朝子懿走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要问清楚。身边的侍卫赶紧扣押住不大对劲的安泽祤,安泽祤徒然挣扎着,却被身后的侍卫压得跪在了地上,安泽祤幡然醒悟,以惊叹的眼神仰视着子懿,突然喘着气大笑道:“安子懿,是你!”
子懿冷眼看着被侍卫摁倒在雪地中,这个曾高高在上的太子终于也跌入了泥中,此刻真是狼狈不堪。
子懿再未置一词,拂袖离去。
安晟从广阳殿出来,看到马车旁立足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子懿仿佛感觉到了那高阶殿台前的视线,转身望向安晟,脸上的恬静是安晟最后一次见到。
薄唇轻轻翕动。
一阵骤起的狂风夹着细雪将父亲二字卷散在了空中。
第86章
天光阴暗,寂静的大殿四角点了些烛火,明明灭灭,显得偌大的殿宇森森可怖。
安繁枯坐在殿中望着一侧的烛火出神。阴影处一个身影缓缓行出,朝安繁无声行了跪拜礼。
安繁回过神来,摆了下手:“柳丞相。”
柳下智起身,望着皇位上的安繁:“陛下,此事已成定数,莫要忧心伤神,龙体为重。”
安繁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起身步下玉阶,拍了拍柳下智的肩膀自嘲道:“是吗,柳丞相多虑了,这夏国,就是没了朕也不会出乱子。”
柳下智再次拱手作揖郑重道:“臣有一法子可为陛下解忧。”
“哦?”安繁深深的看进柳下智的眼里倒是来了兴致。
平成王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安子羣站在马车下向王府内张望。他被父王派遣北境,知道父王是不可能出来送他的,他在等着他的弟弟,唯一剩下的弟弟即使不同母,但到底是一块长大的。护卫长有些催促,毕竟北境遥远,早点启程比较好。
王妃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羣儿,还在等子徵?”
安子羣回头看了马车内一眼,有些焦急道:“母妃在等等。”
话刚说完,就见安子徵匆匆从王府侧门溜了出来,满头大汗,一看就知道是父王让他练武他偷偷开溜的。
“哥,为什么父王要把你派去北境那么远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安子徵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
安子羣无奈的苦笑着:“子徵,哥没有与凌云王勾结,也没有从地牢李窃取蚀渊对那罪人加刑。”
安子徵皱着眉头拉着安子羣往王府里走道:“哥,我们去跟父王说清楚。”
安子羣反拉住已经迈步的安子徵严肃认真道:“子徵,没用的,我曾在尉城想置他于死地,父王不会听我的解释的。子徵你听好了,哥这一走,你要小心了。”
冬日里的望曦阁别有一番景致,子懿倚栏眺望,湖面上的寒气白雾迷迷茫茫,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四公子。”
子懿闻声回身,看着眼前的人带了不解。
“公子走了。”
“我知道,我们道过别了。”子懿面无表情,语气平平更是毫无情绪。
不懂的人会觉得这个安子懿冷血无情,可尧宜铮懂得子懿越是难过越是深藏。“公子临走时说不放心你,让我回来。等四公子不需要了,我就会走。”
子懿垂下长睫,盖住那泄漏着他的情感的黑瞳,终是问道:“他……”
“没有,公子走的很安详。”尧宜铮继续道:“四公子要接手望曦阁吗?望曦阁几千人分散在夏国各个地方各个势力里,公子本想夺位让皇帝和太子后悔,只是有平成王在确实难办,一开始也确实是想利用你搬倒平成王,不过也终究是为了你放弃了。”
子懿不言继续望向那迷蒙不清的雾里,手中拿着赫然是那面精致的银色面具。
尧宜铮了然退后了一步,弯腰鞠躬郑重的自我介绍道:“公子,我是望曦阁阁主尧宜铮。”
子懿颔首,尧宜铮道:“公子还曾交代过——柳下智心怀异志,可他的才华除之可惜,留之后患,还望幽翳公子定夺。”
阴霾浮现,冬日暖阳消退。
“我知道了。”
子懿在福宅廊下替面前的几个小娃娃用蒲叶编织着什么。
李婶从厨房里出来,用抹布将手上的油渍擦去,奇怪道:“咦,四公子,刚不是王爷来了吗?”
子懿笑了笑道:“没有,李婶,王爷怕是早朝推迟了吧。”
李婶憨笑着又转身回了厨房自语道:“哎呀你看我,人老了眼也花耳也背了。”
自从子懿回了福宅,安晟又是每日下了早朝就来福宅,一般会与福宅的大家一同吃个饭。子懿的伤基本都愈合了,可也没有好全,安晟强制性的让子懿住进南厢子懿竟然没再拒绝。
安晟总觉得子懿是开始接受他了,起码是开始接受他好意。
似乎一切渐渐好了起来。
食堂里依旧闹哄哄,孩子们小,无知,也被惯的,手掌千军万马的平成王坐在同一张长桌前也起不到压制作用。左边那个端着碗摔跤了,右边这个边吃边撒碗也打翻了,还有几个小的缠着子懿张嘴要喂,安晟抚额。
吃完了也不消停,庭院里,爬树的,打雪仗的,攀廊柱的,安晟觉得头疼。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军队纪律严明,部下都是绝对服从命令,哪像这些小娃娃们,福伯李婶让他们别爬树,他们就像猴子上身一样爬得更快更高,让他们别把雪球砸门窗上,不说还好,说了雪球就全朝门窗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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