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些窃喜。
子懿微微蹙眉回过神,高兴吗?他竟有些高兴。
安晟回到王府直接下马找冷究去了,冷究抱剑伫立在睿思院中,看到王爷微微躬身行礼后随着安晟一同进了屋。
“如何,找到太子妃了吗?”
冷究有些不解回道:“事发后属下立即密查过了,那死掉的太子侍卫胸口那剑确实是四公子的手法。可问题是,太子妃并不懂武,没有四公子佑护她是如何躲过官兵的搜捕莫名消失得无声无迹。”
安晟的食指一下一下的叩着,面色沉肃,“那么说是有同伙接应?”既然懿儿确实出现在那密林中,也确实杀了那侍卫,那……懿儿真的是太子妃的同伙?而且不止懿儿一人,祁国还派了接应?即使如此也不应该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到这儿安晟内心不知何种滋味,懿儿说他没有,可所有的证据全指向了他。
安晟疲惫的往椅背上靠去,闭目抬手不停揉着额角。当初是他为懿儿力求的一个身份,出了这事皇兄怕也是对他失望了吧,单把案子交给他审,目的不就是警告他按规矩办事吗?
冷究见状又道:“不论是不是四公子所做,矛头都是指向四公子,即便找到了太子妃,也不过是一同下狱,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无故与军机一同消失的祁国公主。”
安晟怔怔看着屋顶,愁怅道:“那孩子真的会通敌吗?”
冷究从未见过这样的王爷,对子懿的了解也不多,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无言默默站在一边。
天牢阴暗的里间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狱卒替安漫开了牢门便守在了外边。
“嗯?我以为安晟回来多少会私自照顾你一番呢,却不想你还是这般狼狈落魄,他倒也够死守规矩的,换做是我儿子,我肯定舍不得他痛着,饿着,冷着。”
子懿觉得安漫的话很是好笑讽刺。
饥渴,寒冷,疼痛,他并不陌生,也并不觉得有所谓,子懿淡淡的开口问道:“凌云王有事?”
“我司庭尉一职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例行公事罢了,毕竟太子妃还没抓到。”
狱卒将子懿带到刑牢缚在刑架上,行刑的鞭子虽是普通的鞭子却因一身伤而加倍难捱。
疼痛就像有生命般漫无边际的延伸着,牵拉着子懿不断坠落。
“我原以为你会辩解,不辩解看来你是确有异心,啧,平成王失望透顶了吧。”安漫发话,狱卒们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安漫点了点头,狱卒便朝子懿残破的背脊上泼了桶盐水。
“呃……”一声痛吟压抑着溢出,子懿猛的吸了口气又逼自己将呼吸放缓,直至呼吸从短促变得细微,他尽量不让胸口张驰得太厉害。
子懿头也不抬,冷汗顺着发鬓滴落,双目微阖,惨白的唇轻启,说出的话几不可闻:“你该庆幸你有个好儿子……”
安漫听得不清问道:“你说什么?”
许久等不到回答,狱卒提醒道:“王爷,他晕过去了,需要再次泼醒吗?”
“不用了,把他丢回牢里去。”安漫略有所思,况且也不想让人死在他手上。
牢里没有几扇窗子,很难估摸时辰,可子懿醒来便知道天已经黑了,张变靠坐在牢边似乎很久了。
张变也没有回头,入神的望着壁上油灯里跳跃的豆火。“你醒了。”
子懿没有回话勉力撑身坐起,不顾身后的伤也靠坐在了张变旁。
张变转头看向子懿,“喝酒吗?”
“喝。”说出来才觉得声音沙哑得不行。
张变从栅栏缝中将酒壶放在了子懿手边,“你真是不怕死。”
“怕死就不会在这里。”子懿是口渴了,也是身上疼得慌,喝了对身体不好他知道但也无所谓。
张变有些被噎,埋头喝着闷酒,酒不过是军营里的粗制烧酒,很烈,没一会张变便有些微醺,在瞧眼子懿忍不住调侃道:“那日在醉欢楼你还说不会喝酒,这会儿看你喝得很厉害嘛。”
“我真的不会喝酒。”
“难道酒量是与生俱来的吗?”
子懿又饮了口酒,觉得似乎不是那么渴了才放下酒壶,“你要是儿时总被人灌酒,你也会酒量很好。”他不仅经常被灌酒,还曾被烈酒泼在全是绽开伤口的身体上。
张变不语,安子懿说得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甚至避重就轻,但他似乎能感受那是怎样的煎熬。
将子懿放下的酒壶取过张变站起身问道:“明日定案后日便要行刑了,你还要待多久?”
“没多久了。”
……
“殿下,为何不一手交军报一手换证据?为何答应先将情报给他?”
安泽祤停下上望曦阁的脚步回头看了眼徐汇道:“证据在他手里,我们有主动权吗?派人监视望曦阁这么久也没有任何有力的情报。那幽翳到底是谁,当年的事我吩咐你做得如此干净怎会有证据遗留?他又怎么会知道当年安泽恒的事?”
“是属下办事不利,殿下,当时所有事殿下都亲眼监看,属下怎会遗留证据?而且若这幽翳一直拿这个要挟我们……”
“哼,我岂会受制于人,他推迟几天也好,我部署好了耳目便不怕他偷偷将证据呈与父皇。”安泽祤拢了拢衣襟:“今日便解决了这桩事。”
上了望曦阁顶层,尧宜铮破天荒的没拦徐汇:“殿下在此稍坐片刻,我家公子还未睡醒。”
徐汇愤怒上前揪着尧宜铮抵上门边喝道:“这个幽翳实在是太过分,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殿下不敬,快去把他叫醒,不然我烧了这座望曦阁!”
尧宜铮这会儿倒是不计较笑道:“你要烧便烧,先把你的脏手拿开。”
“你!”徐汇被激红了眼,此刻真想杀了那幽翳。
安泽祤倒是淡然许多,摆手让徐汇退下:“都多等了三天了,还在乎几个时辰?”
尧宜铮笑了笑,将胸前衣襟抚平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立在门边不再说话。
……
安晟环视着牢房,止去子懿欲行的跪礼蹲下身子替子懿拍抚着背脊。那些伤口没有处理并未愈合,细密的冷汗沁出额头子懿却依然一声不吭,只因那手着实温暖他便愿意忍下。
看子懿不咳了,安晟解下身上的狐裘大氅披在子懿的身上,蹙着眉头自语道:“穿得如此单薄。”
子懿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牢狱中看不甚清,但是安晟能看到那微弯的唇角。
牢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安晟直接并着子懿席地而坐,子懿有些不适应,垂下的眼眸中有着星点亮光,伸手想解下大氅披回安晟身上又被安晟制止了。安晟这几日公事繁忙又遇子懿出事,回了王府,王妃提醒他儿子祭日之事才记得前几日是冬至,也是子懿入狱的当日。
“懿儿。”
“子懿在。”发烧后头有些昏沉意识却是出奇的清醒。
安晟踯躅着还是问道:“当年,你为何袖手旁观?”这是他一直想问明白却又怕答案令他生畏的问题。
子懿觉得胸口又疼了些,不知是肺腑旧疾还是埋在胸口的那把刀子引起的,压抑着轻咳了两下。
安晟转首看着子懿,困惑的继续问道:“为何要说当时可以救下鑫儿,可以保他无伤。”
大氅下的手悄然的捂上胸口,子懿抬头回望安晟,“王爷想听什么?”
“实话。”
子懿深吸了口气,复又垂首看着地面淡然回道:“子懿……其实做不到。”安晟眉头一皱,子懿又自嘲的笑道:“子懿年少轻狂,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让王爷了结了子懿罢了。”
安晟一阵寒颤传遍全身,心如刀绞。回忆不期而至,狠狠的压下来,让他一时间因为痛苦和自责而无法呼吸。当时他明明看到了那孩子眼里的渴望,可他却说出应该死的是他的残酷话语。阴沉的牢房内,安晟的疑惧烟消云散,至少,这个孩子并不冷血无情阴险恶毒。
静默了一会安晟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叹了口气,眉头仍然紧锁着,再开口问的便又是此次的事:“你确定没有人可以为你作证?”
子懿苦笑摇首,安泽祤做事又怎会留下证据呢,根本无懈可击,就是把宇都掀了,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证据。即便把泰和找到,泰和也不过是与他一起下狱罢了,谁会信一个无故与军机一同消失的祁国公主。
片刻沉默后,安晟先行起身转向牢房门口,“起来,跟我走。”
子懿扶着墙站了起来,望着安晟的背影,子懿解下身上的大氅又披回了安晟身上。安晟回首,子懿一惊收回了手,低低道:“王爷,地牢幽寒阴冷。”
安晟满目痛色却没有推辞,带着子懿出了地牢。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狱卒们也不阻拦,平成王位高权重也不是他们拦得住的。
安晟带着子懿纵马再次来到国恨碑前。安晟久久凝视着那块高大的石碑,突然就想起攻打燕国败走宁城时,他遇伏受伤子懿曾将他护在身前杀出城外。余下的便是更为零碎的记忆,因为很多时候他都不曾将这孩子做的放在心里,不知是觉得理所当然还是完全的不在乎,以至于回想起来,也拼不出一件完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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