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狱卒凑了些银钱给四公子带陆牢头出府看病。至于葬哪里我们实在不清楚,最后是四公子独自一人回来的,想来安葬陆牢头的也只有四公子一人吧?”
安晟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一丝心中的跌荡。牟直让老狱卒先退下,自个也拉了个凳子坐在火盆旁烤手:“啧,真是个好孩子。”
安晟望向那幽森,似是无尽黑暗的地牢深处,询问道:“你说那孩子以前会不会偷偷的哭?”
牟直歪嘴一笑,“哭?反正我没见,打得再狠,疼得再厉害,别说哭,眼睛里连疼痛该掉的泪都没有。”
安晟喃喃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刚来时听下人说,他很小的时候被打,疼了是会哭的,后来你说他要是再哭就剜了他双目再用烙铁烙上,这么可怕要是我我也不敢哭了。”
“什么!?”
牟直一副审视的表情望着安晟:“王爷你再失忆也不能失成这样,你是假王爷吧,自个说过的话不说能全记住,也该有印象吧?”
安晟深锁着眉头:“本王是说过不许哭,可没有说过剜眼。”
牟直撇嘴耸肩,“那就是王妃说的,下人们常议论,王妃因为景苒公主对王爷爱而不得十分憎恨,对安子懿更不用说了。”
天微亮安晟便让冷究驾着马车来到福宅,敲了许久的门才见福伯披着棉长袍前来开门。
子懿浅眠,只要他敲了门,没过多久子懿便会来开门,从来不会让福伯冒寒开门。安晟疑惑问道:“懿儿呢?”
福伯奇怪道:“方才王府来人说王爷要四公子上安国寺等候……”
福伯话未说完,安晟暗道不对,转身立即跃上马车。冷究勒缰调马迅速朝城外覃山驶去。
第115章
一早,安子羣便洗漱妥当,来到抚云院向自己的母妃请安。
虽时辰尚早,但到底是王妃的院子,此时竟没有一个下人。安子羣推开主屋的门,转了一圈,他的母亲不在,一股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
想要去找个婢女询问,却瞥见书案上的一封信。没有署名安子羣也顾不得,擅自拆开,原信是给他的。只是内容很普通,都是一些嘱咐,嘱咐他生活细微,嘱咐他早些找个女子,生个孙子给她。只是那一句——只怕娘亲是看不到了让安子羣慌张了起来。
安子羣立即奔出安抚院找了母亲那个贴身婢女盘问。那婢女告诉安子羣,王妃一大早便走了,还很奇怪的谁也没带。
安子羣拿着信的手颤抖不止,嘴里嗫嚅着:“不,不……”母亲……不要有事……羣儿也只有母亲了啊。
昨夜梅若兰拉着安子羣说了好多,都是要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话,“王爷估摸明日便会让人将休书送来……”
安子羣安抚道:“母亲杞人忧天了。”
梅若兰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眼里满是不舍。“羣儿不用安慰母亲了,伺候王爷的下人经告诉我,你父王早已写好了休书,一直压在书案的公文下,只看什么时候给我了……”
安子羣握着梅若兰的手坚定的告诉她:“若父王真的要将母亲赶走,羣儿便跟母亲走,以后为母亲尽孝,绝不会让母亲一人孤独终老。”
梅若兰秀眉紧蹙,眼中噙着泪,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许多。“羣儿不用管母亲,母亲怎么样都无所谓,母亲只要自己的儿子好好的……羣儿千万不要将世子之位拱手让与那人。”
安子羣哂笑道:“父王要立别人当世子,与羣儿让不让出来没有关系。”
梅若兰闻言竟痛哭流涕,全身上下都随之而猛烈抽搐。她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
安子羣上前搂着自己母亲的身子,让梅若兰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泣,不停安慰着说道:“母亲不必难过,羣儿曾经也想要安子懿的命,父王若不容母亲也不会容羣儿的。不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父王再如何不容我,我也是他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所以父王不会要羣儿的性命。明日羣儿就来与母亲一起走,离开王府,走得远远的。羣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伺候母亲颐养天年。”
覃山安国寺的后院,有一处断崖空地,是一个观山景的好地方。这寺庙常是身份显赫的人来,就连皇帝来上了香都会来此幽静之处静观独思,所以这崖缘都砌了石勾栏。梅若兰宁静的望着远处的山峦云涌雾绕,心中一遍一遍的回味着昨夜羣儿说的话,带她离开,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她颐养天年。她心暖得驱走了一切不舍,恐惧,难过。
只是太迟了,有些事已经不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身后响起温润的声音不卑不亢,将梅若兰漂浮的心绪拉回。“子懿见过王妃。”
梅若兰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虽是一身简易的玄色长袍,可依然身姿绰然,英英玉立。目光不自觉的冷了下去,“你是个聪明人,本王妃原想你不会来。”
子懿轻淡一笑,道:“子懿若不来,王妃该如何?”
梅若兰冷哼了声,语调有些尖酸:“那倒是,你若不来可真的不好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并不明智。”
子懿只是笑笑,未置一词。
梅若兰看子懿依然如此从容淡定的笑,自是有些恼怒,“你只身前来就不怕我这周围埋伏了人吗?”
子懿仿佛无所谓般,反而另指道:“若王妃出事,世子便会没了母亲。”
梅若兰不言,转身又看向远处景色,许久才长叹了口气,面上是难得的温柔:“羣儿已经大了。”好似那些温暖慈爱只能给她儿子一个人般,梅若兰再看向子懿的时候眼中带着尖刻的嫉恨,“如果你在,羣儿根本无法好过!”
“子懿无意对世子不利。且子懿可以保王妃与世子。”
梅若兰冷笑了两声,偏偏子懿听到了里头的无奈无助。梅若兰低头摆弄手中的佛珠,回想起那日安国寺后院的厢房中,柳下智的要求,要她陷害安子懿,挑拨安子懿与安晟。可是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如何能挑拨?
柳下智的背后是皇帝,安子懿无事,羣儿不仅世子之位不保,就连性命都有危险。能去山清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固然好,可是她逆了帝王的意思,离开王府后没有王爷依托,谁还能护得了他们母子?到时候她与羣儿情况好些便是亡命天涯,不好的话……梅若兰惊悸,手中那串佛珠被她的力道生生扯断,檀木珠子落在地上不规律的跳了几下后便滚远得更远更散了。
她不能让羣儿有事。
子懿声线平稳有力道:“王妃,子懿知道你不会相信,但子懿今日前来也是不想王妃有事。既然王妃觉得已无路可走,何不再尝试一下?”
看子懿脸上的真诚,底气十足的话语,梅若兰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动摇。是啊,谁会想死呢,更何况她还有羣儿。这么一个牵挂足以让她舍不得,可是她凭什么信这个人?
梅若兰突然大笑,阴狠道:“你这是想要帮我吗?可是只有你死了才是帮我!”
子懿目光沉了下来,他知道柳下智十分隐秘的找过梅若兰。柳下智说了什么虽然不知道但也能猜得十之八九。
子懿静下思绪,五年前父亲抱着二王子潸然泪下的悲恸之色在他眼前又一次浮现,所以,如果有事,父亲也会难过伤心吧?明知道很难让王妃信任他,可是他实在没办法眼看着就要出事而不去理会,更何况这也是个契机。
“子懿能保王妃世子安全,王妃何不试一次。”
梅若兰凄然一笑:“我以前那么对你,你如今说会保护我?你觉得我会信吗,只怕落入你手里会更惨!这里只有你我,进入寺庙时只有庙中的僧人看到。安子懿,我此刻还是平成王的王妃,虽不说举足轻重但也不至于无足轻重。”
子懿本想梅若兰将他邀来安国寺是为了让他独自一人前来踏这里的陷阱。他有自己的考量,他甚至做好了配合被擒的准备,却不想梅若兰突然翻过勾栏朝断崖纵身一跃。子懿双目微睁再来不及思索,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但有一个身影比他还快。
安子羣翻过勾栏后只堪堪抓住了梅若兰衣袂。石勾栏上还有半化的积雪,安子羣抓着勾栏上的手一滑,险些要与梅若兰同坠崖底,幸而安子懿拉住了他的手。安子羣也顾不得其他,一手紧紧攥着梅若兰的衣袂,焦急道:“娘亲,娘!”
梅若兰没料到安子羣会来,心底涌起的一股酸楚让她泪流满面。抬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哽咽艰难道:“羣儿……放手,快上去。”
衣袂上裂帛声传来。“娘,把手抬起来,抓着羣儿。”安子羣尽量轻声说道,仿佛他声音大一些都会让锦帛撕裂得更快一般。
梅若兰犹豫着将手抬了起来,却未来得及抓住什么,最后那一丝牵连戛然断裂。她的身子快速坠落,崖底吹上的风将她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随后渐渐的被崖底的浓雾吞噬再也看不见。
“娘!”悲戚的呼喊声响彻崖边,安子羣哀恸得说不出话,浑身颤抖。
“世子,先上来。”子懿拉着安子羣的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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