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过是个凡人,他不想坚强,却被迫坚强。他不是不痛,只是言痛无人怜惜罢了。他一步,一步,不计后果走向不归路,不说对错,只是朝着自己想要去的方向坚持着。
不论面对多少痛苦伤害,面对多少意外,无论刀山火海,他都能淡然一笑,因为他知道,所有的这一切终会与他一起同归尘土。
待他成为一抹灰烬时,他便再无负任何人。
可一切终是逃不过……
逃不过他疲惫无力的时候想要有一个温暖的关怀,逃不过他迷茫无助的时候想要有一个坚定的依靠。
他内心深处有了希望,让他变得软弱,让他开始期待。明知不该如此,却还是止不住,即使要承受更深更重的痛,只要有希望,他便可一往无前挺身甘受万刃穿心,便可有勇气纵身深渊不再回望。
被抓着的手也奋力抓住了安晟,子懿微微的笑了,声音竟带着些祈求道:“子懿没有……子懿尽力了……所以,父亲,握住懿儿的手。”
“不要放开……”
明明是笑,可眼角那滴晶莹的泪滴仿佛带着这一生的委屈,痛苦,绝望。
仿佛是那道奋力冲破云霄的光。
犹如经历痛苦破茧成蝶的那一刻,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去,终随着新生的绚烂而远去。
犹如凤凰涅槃,在痛苦的烈火中淬炼,重生,终可展开丰满的羽翼,翱翔长空。
安晟心如震翅律动着,泪灼烧着他的眼眶,他更紧的握住了子懿的手。
握紧他所亏欠的这个儿子。
这一次,他宁愿与子懿一起死也不会放手了。
绝不放手。
身世浮梗少儿郎,傲骨剑胆承温良;
孝亲善旻柔肠度,丹缨书却寒梅香;
关河未宁融雪冷,沉星影罩日月光;
腹内奔雷丘壑隐,胸中甲钺奇谋藏;
击鼓踏江斩云浪,不语玄铁百炼钢;
铁马金戈家国策,楚汉遗风罗刹场;
平陈与宋萧瑟尽,秋高好去山水长。
第117章
那滴泪砸在安晟的心口上,一股炙热从内心深处夺路而出,灼穿了他的身体。
……
王爷实在太着急了,马车还未停稳便已跃下马车逮了个僧人盘问后匆匆赶去后院的断崖。冷究很少能看到王爷这么失态,战场上,庙堂上,再大的事,王爷也是一脸沉着的威严。
他的职责是随身保护王爷,所以冷究也没有废那闲功夫管马车,马车稍停稳便也追随着安晟去了。
只是才错开这么片刻,王爷便与四公子悬身崖外岌岌可危了。冷究赶紧找了根绳子,来到石勾栏旁:“王爷!”
安晟择重道:“你想法子先接懿儿上去,他身上有伤。”
冷究点点头,立即将绳子绕过栏杆捆好又绕过立柱,扯了扯确定牢紧后便握绳而下,降到子懿的位置后示意道:“王爷。”
安晟看了眼子懿,点点头,冷究伸手搂过子懿又将绳子绕过子懿的腰身才脚蹬着崖壁小心翼翼的往上攀去。确定冷究抓牢了子懿安晟才松了手,待冷究上去后重新将绳子落下,才随后攀了上去。
冷究撑着子懿的身子在崖上等安晟上来。安晟从石勾栏外翻进来,从冷究手中接过子懿,向冷究令道:“快去将宁为带来!”
冷究迟疑的朝前一步:“可是四公子受了伤,王爷身边没有人保护,属下……”
“我又不是武功废了,自保还做不到吗?顺带让林飞带兵来封锁这寺庙,速去速回,快!”
“是!”冷究抱拳立即转身飞奔离去。
安晟撑着子懿,才走了一步子懿便捂着腹部的伤跌跪了下来,意识也早已恍惚。安晟不再多言将人打横抱起阔步朝安国寺后院的空厢房奔去。
一脚踢开西厢房的门,将子懿轻放榻上。在厢房里翻箱倒柜的也没找到什么伤药,安晟只得将榻上的被子扯过压在子懿的伤口上。听到敞开的门外有窸窣的声音,安晟回头看到因他的动静而站在门外观望的几个小僧人。
那几个小僧人看到安晟的凶神恶煞的表情不自主的后退好几步。安晟喝道:“我是平成王安晟,你们替我寻几块干净的帕子烧盆热水来,还有拿些伤药再拿床被子!”
小僧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安晟恼道:“快去!”
小僧人立即鸟散状,也不知道会不会按他说的做。
没一会寺庙主持便来了,看到安晟有些惊讶,他只见过一次平成王,是十年前皇帝来安国寺朝拜时随行而来的。当时他将点燃的香双手递与这位王爷时,印象很是深刻,因为这王爷不接香也不拜佛,全程只是陪着皇帝,皇帝跪他才跟在身后跪,可眼中并无虔诚。他还记得当时皇帝笑问他心中是否没有信仰,王爷回答是——他只信仰那面镶着夏字国号的军旗。
主持躬身行礼后低声让身后的僧人按安晟方才说的去做。“王爷您这是……”
安晟冷目沉声不由分说道:“今日闭庙,不许再有人进出。”
“这……毓贵妃携临王来礼佛,此时正要离去……”
安晟稍稍沉思后道:“扣下来。”
“这……”对方毕竟也是个妃子和王爷,哪是他们这些和尚能逾越的。
看对方唯唯诺诺犹犹豫豫安晟不禁怒目而视道:“一切本王自会交代。”
安晟半生沙场,军营众属对他的指令从不二话,安晟被激恼的凌人气势让主持诚惶诚恐赶紧再次躬身问道:“王爷可还需要什么?”
“火盆,多拿些来。还有不准任何人踏入后院。”
主持也不敢再多言,只应声退下:“是,是。”
待人走后,安晟回身仔细看着子懿,唇边的那一抹殷红衬得脸色更是惨白,安晟抵了袖子为子懿轻轻擦去。
只是这么个轻动作子懿便又转醒,缓缓睁开了眼。安晟一手握住子懿冰凉的手道:“懿儿,父亲会查清楚。”顿了一下,安晟眉沉极低,“查不清楚的,父亲便压下去。不会有事的。懿儿觉得累便休息一会,宁为马上就会到了。”
子懿摇了摇头,“父亲不该调动兵马……”即便只是封锁寺庙,若他方才有力气,他一定会拦下的,只可惜他只听得见却做不出反应。在都城范围内调遣兵马,怀事之人不知会如何大放阙词,更何况这事本就是所谓的有心之人故意利用王妃而为之。
若王妃肯信他,便不会连同世子一起命陨崖底。他应邀而来一想帮王妃,二来也是觉得可以反利用,帮王妃他也并非是要以德报怨,只是单纯不想父亲失去亲人。只是今日这些真的有些意外。
“父王若不封了这寺庙,只怕……”只怕有些人会冲进来直接抓人。“懿儿,父亲知道你顾虑什么,但毕竟是……兄弟,再如何忌惮也还有太后,至少为父这条命不会轻易丢了。”
子懿半阖眼睑,似乎没什么力气支撑清醒的意识。安晟抬手轻轻的抚摸子懿额前的碎发,指腹探入发际里的那条疤痕上来回摩挲着,轻声细语道:“懿儿不要担心,一切有父亲在。”
朦朦胧胧中,耳畔又萦绕着当年在天雪上,娘亲为他哼唱的摇篮曲,温柔却又那么的哀伤,伴着寒风婉转徘徊在他的身边,包裹着他苍冷的心。
悲伤娘亲所悲伤的,痛苦娘亲所痛苦的。所以,娘亲能按自己的意愿离开,他没有太多悲伤。
那么父亲呢?
给予的那份温暖对他而言总是盖过了伤害。不高兴吗,不,父亲带着愧疚和溺爱的纵容,不论他多淡漠,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也都渐渐接受了,他其实是开心的。只是他毕竟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他能很好的收敛自己的心绪,可以不泄露分毫。
对于父亲,剩下的就让他来做吧。
安晟看那阖上的眼伴着一声低低的无奈叹息和几不可闻的一句话,“其实舍子懿是最好的选择……”
没过多久,宁为就被木义云背着出现在了安晟面前,只是木义云竖眉怒目,一边瞪着安晟一边将宁为放了下来。
安晟自觉将榻旁的位置让了出来,宁为立即上前,将用于按压伤口的被子掀开,用剪子将衣衫剪开好查看伤势。“水呢,巾帕呢?”
安晟立即将僧人打来的水备好的巾帕搬到了宁为的身边,宁为仔细清理了伤口,上了止血的药粉,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又替子懿把了脉,舒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伤口虽深却刺得偏,未伤及脏腑。”
话刚落下木义云就揪着安晟的衣襟怒道:“安晟你个权倾天下的王爷连小公子都保护不了?”
门外冷究立即拔剑架在木义云脖子上冷声喝道:“放肆!”
木义云无视脖子上的利刃,放开安晟后依然怒气不减道:“哼,公主让我守护着小公子,从今日起我便不再离公子半步,还望王爷别再从中作梗!”
安晟朝着冷究道:“冷究,退下。”
“王爷!”冷究不放心。
“退下!”
冷究盯着木义云缓缓收起剑才退出门外并将门带上。
宁为苍老的声音才悠悠响起:“木将军,平成王,且不说小公子是病人需要静养,就说你们声音太大老夫这缝针的手也会打抖。缝完了伤口老夫还得给小公子入针,都是细致活。我的意思,两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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