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姒锦提剑走过去时,她从未见过他的脸这般煞白,眉目垂敛,真是讽刺,从始至终他的手没有放开过他的新娘,心酸得想要痛哭流泪,最终留下的却还是一抹苍白的笑。
“后会无期。”
她在他耳边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直到人都离去,风卷残云般的宴席也无从继续,乔楚冷哼一声,震袖离开,林若言终也只是攥紧双拳,指甲扣进肉里犹不自知,乔雪瑶抚着他的肩,不知从何开口。
他强挤出一个笑,却苍白得无力,“我没事,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乔雪瑶不愿走,却终是咬了咬牙离开,静一静也好,总比她在一旁,他放不开要好得多。
晚间于寝居内,一阵瓷碎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极少动怒的林堂主大发雷霆之怒,一切古玩器具都没能幸免于难,林若言屏退了众人,掀了最后一块桌布,静放其上的一套紫砂茶具零零落地,原是再寻常不过的茶壶茶杯,他却怔怔望了半晌,片刻后,他蓦地跌坐在地,伸手去捡那紫砂碎片,一片一片,锋利的瓷刃割伤了手,他仿若未觉,仍是仔仔细细从杂乱无章的地上寻觅着那零丁碎片,仿佛捡拾希望一般。
许久,十指血肉模糊,都说连心,他却麻木,他徒劳地想证明破镜也可重圆,却忘了他连最宝贝的那支玉箫都修复不合,怅然取出玉箫,那样被她弃之敝履,又滚落在石板地上,再坚硬的玉质也免不了被磨出损,何况这玉是他精挑细选——温润如水,剔骨削皮尚可复原,然音便不再了。
一口鲜血喷出,他搓了搓掌心中的玉器,白玉泣血,终究是抹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 这是最后一波虐了 马上雨过天晴了
☆、谋反之罪
宫姒锦从正武盟的雅苑中出来后,便随宫商去了执金吾的官邸。
一路上,宫商未发一言,见她穿着单薄,他便将自己的狐裘为她披上,见她面色怅惘,他便屏退了随行的将士,耐心地走在她身旁。
宫姒锦跽坐着,低着头,垂眉敛睫,迷茫地开口,“哥哥什么都知道罢?”
静默半晌,宫商叹了一声,“我不曾想你二人闹成现在这副局面,当初想着你终归是要嫁他,便顺水推舟,依他做了个局,没想到却害了你。”
宫姒锦苦笑着摇头,“我倒要感激哥哥,他是我一直在等的人,这么多年来,我竟不曾知晓是他,明明是哥哥在朝中的同袍挚友,我却后知后觉。”
宫商虽然寡言少语,但也见不得自己妹妹受了欺负,当下呼了口气,把她抱进怀中,原本对于这个顽劣的幼妹,他从来都是非打即骂,在家中这种哄劝安慰的事也都是由她三哥和阿姊去做的,此刻收敛了往日的嘲讽,轻抚着她后背,还真有些不适应。
“爹爹那边瞒不住了,我便摊开说了,托你的福,我被爹爹骂得不轻,险些棍棒加身,好歹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为了你的事真是脸面丢尽了。”
听着宫商幽幽抱怨,宫姒锦从未有一刻这般温暖安逸过,这是至亲之人才能给予的温煦,是别人都给不了的。
她由衷地笑了笑,扎进宫商怀里更深,心中不禁感叹,真好啊,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推开她的怀抱呢。
“爹爹是不是很担心?”她嗫嚅着问。
“这还用说!”宫商道,“爹爹为了你的事,入冬后病了三次,至今仍茶饭不思。”
这话自然有夸大的成分,惹得宫姒锦大惊失色,怔怔地眼泪溢眶,过了半晌,她一把抹了泪,从大哥怀中脱出,定定道:“哥哥回家去就替我向爹爹报个平安,就说女儿不孝,让他担心了,将来若还有机会,便留在家中,终身伺候他老人家。”
宫商端详着她,有些惊讶,又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问她:“你不与我回家?”
得到的回复是果决的摇头,“如今我不是一个人,武林中许多事需要我去解释清楚,等我处理好一切,我会回家。”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宫商深吸了一口气,抿唇点头,道:“好,若再有人欺负你,就写信给我,管他是将军还是武林盟主,我都替你取他首级!”
边说着,宫商边挥了一拳出去,宫姒锦从未见过这个年长自己十岁的哥哥这般孩子气过,父亲年过不惑才有的她,身为太子太傅又一心为了朝政社稷,早已无余力照顾年幼的她,大哥便身兼长兄如父的责任,说是他一手拉扯大的都不为过,严多于慈,她也极少与宫商亲近。小时候最盼着有一日逃脱大哥魔掌,到头来却只有大哥解她危难,这世间最珍贵的便是亲情,她今时今日感触深重,但愿还不晚。
这般想着,眼泪又不自觉地落了下来,鼻涕眼泪抹到他衣角,就像小时候那样,一向爱洁的宫商一定会狠声呵斥她,今日却不同,他只轻叹,然后将她搂入怀中。
……
宫姒锦离开京城前,在城门前与宫商道别,虽没言明自己如今处境与身份,但将心中疑窦一一讲与宫商听,父亲与大哥同朝为官,四皇子趁圣躬违和而蠢蠢欲动,慕云清潜伏在正武盟绝对不简单,虽然在自己这件事上,大哥与慕云清多年交情有了嫌隙,但她还是希望他们相交多年可以摒弃前嫌,若能联手无论是对朝堂还是彼此都是一个帮助,百利而无一害。
文婉清一早便在城郊等她,一句招呼没打便出了云城,不用想也知道,宫姒锦是去了京城,毕竟这婚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
二人相谈,从乔楚在婚事开始前,就设好了天罗地网来看,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擒她,也知道以她对林若言的感情,定会前来质问,但宫商能这么轻而易举截下人,想必还有后招,不得不防,京城不能多作逗留,愈早离去愈安全。
回去云城的路不远,在柴翁山竹居上住着也没了以往的闲适,这次从京城回来,她便有几分灰心败气,徒劳与惘然做得太多,心都疲倦了,便每日懒懒散散,与世无争。
凌瑞师太有来望闻问切,从面色上便看出她心中有郁豫,气急吐血的事也瞒不过去,宫姒锦也没打算相瞒,这次回来,她成了最听话的病人。
药吃了不少,整日肚子里都填满了药水,可气色却不见好,有日她问起山下武林中事,文婉清如实相告,正武盟有四皇子庇佑,虽然无法将之绳之以法,但好在如今江湖势力平静,正武盟夺法宝乃是为了引起武林纷争,虽今日至宝仍下落不明,但总算与听香榭脱开了关系,中原武林何去何从与齐桑无关,更与她无关。
百无聊赖,她望着窗外雪景,心底清明又空荡,一切似乎结束了,她想去江南小住些时日,多走走多看看,这外面的世界她逃出来了,却没好好看过一眼。
“我们回去罢。”
她轻道,一旁静坐沏茶的文婉清手中一顿,茫然看着她。
“我们回齐桑罢。”宫姒锦重复了一遍,回眸淡淡望向她。
文婉清这才停下手里的茶艺,格了格唇,问:“不留恋?”
“不留恋。”宫姒锦定定道,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不过是图一个结果,现在结果生硬的摆在面前,她又无力面对,想到此,她淡笑,“只是麻烦了师姐,要代为掌管门派了。”
文婉清听罢苍凉一笑,虽然理解,却犹自不甘心,“齐桑有一众长老坐镇,也不急着回去,你若要散心,师姐陪你——”
宫姒锦抬袖打断她的话,“我知师姐好意,当初师父临危授命,我不得不从,听香榭如今已正身清白,我使命已了,师姐应知我本无意做这掌门,若师姐真心待我,便放我安心离去。”
她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宫姒锦双眸大且清澈通明,像是静湖一眼到底,可近来这湖水结了冰,文婉清化不开这湖,若还守着,只能眼睁睁见它冻结干枯,最后死于不见阳光,她关不住,便点了点头,眉间有了释然,“你只需想好去哪,剩下的我会处理妥。”
宫姒锦久违地笑了,有感激,有释怀,“此生能与师姐相识,是我的福气。”
……
收拾好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着她自己便好,总要下山与凌瑞师太道个别,一袭白衣裙拽地,不知从何时起,她偏爱这纯净,仿佛这样就可以真的像一张白纸似的,抹去旧日里的惆怅。
有官兵从旁路过,当初在酒馆里遇到的兵部尚书领着头,宫姒锦掩了掩面纱,当日林若言大婚,乔楚处心积虑想要抓她,一定是有四皇子背后授意,王谟既是宇文宣礼党派,也一定认得出她样貌,如今一切当要小心行事,待离开了中原,再从长计议。
心头还是起了疑窦,云城并非朝廷管辖,兵部直接带兵到此,引得人心惶惶,莫不是别有用意?
不过如今这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宫姒锦甩了甩头,与文婉清扬长而去。
然而事不从人愿,有些事你想躲也躲不开,躲开了还未必会庆幸。
她二人本与兵部的官兵背道而行,打算从城南出城,谁知刚到城门口,便见门前一直骚乱,人们对着城门口张贴告示的告牌指指点点,人群太过拥挤,把城门也堵了,她二人排着队往前拥,却莫名被人挤偏了方向,抬头瞧见那告示,宫姒锦动作顿住,眼睫不自觉一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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