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月是一大早被自己的丫鬟玉娘从被窝里硬生生拽出来的,闭着眼被套上了袄子裙子就被赶下了楼,那股怨气可是挡都挡不住。她原打量着自己随便坐会儿,一两句地随便听了,算是卖了妈妈一个面子,就预备扶着玉娘提前告退,再睡个回笼觉,想必也没人拿她怎么着。
别说,芦月还真打错了主意:有人真敢没事找事,把自己这块招牌毁了。
毫不知情的她此刻正哈欠一个连一个,打得眼里都要湿了。
☆、第19章 情敌相见
听妈妈亲亲热热地问了,纵使不高兴,芦月也不能不应付,就回道:“昨儿侍候梁公子伺候到半夜,月儿浑身骨头都要散了,这时候还拼不起来呢”。她半眯着一对凤眼,用只手扶着额头,露出一截藕臂,倚着桌子,拖着嗓子,像只娇生惯养的猫儿,十分慵懒。
于妈妈听了也无话可说,心里略有欣慰:一干姑娘里芦月瞧着不算最出挑,不曾想这当口她竟是最争气的,稳稳攥了梁衙内的心肝,哄着这位混世魔王为她恨不能摘星揽月,更别说日日挥洒自家的泼天富贵,也着实给凝翠楼赚了不少钱钞——当然,这也只是比之其他不中用的花瓶。要是搁在两年前,芦月这种货色、这点进账于妈妈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因为,两年前凝翠楼最最鼎盛的时候,头牌便是瑶竹、荣松、琼莲,人称瑶池三仙。
这三位姑娘不仅名字动听,长相做派更是如其名,清爽如竹、丰茂如松,静雅如莲,各有风华,各有韵致,比起旁人,便如星月比之萤火,美玉比之顽石。
她们委实出色,往那儿一立便仪态万千,艳光逼人,自然成了凝翠楼的活招牌、顶梁柱,不少男人为了一饱眼福砸了海量的银子,为了一亲芳泽更是奉上毕生的积蓄。
可是后来,竹莲两位计较得巧,趁着韶颜稚齿,姿容丰美,正当最好的年纪,遇见合心意的良人便赎了身,专心致志做起了宅门里的姬妾——做一人的翼下女眷,被人拘着,时而守了孤枕,也总好过做万人的露水情人,飘零如萍,日日暮来朝去。
最后,于妈妈虽然狮子大张口要了不少赎身费,但三者已去其二,她俩的从良到底带走了凝翠楼最高的荣耀。
这座妓院在抵达最高处的辉煌之后,终于也盛极必衰,以竹莲离去为拐点,此后便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落魄至此。
客官你可能问,不是还有一个荣松么?
荣松姑娘确实还在,早年她性子爽朗,不屑男女****、风花雪月,只道就这般无忧无虑在凝翠楼再过上几年也颇称心,纵使竹莲二仙反复敲打也无动于衷。事实证明,这打算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只有当棵无可替代的摇钱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对自己都千依百顺的时候,你才能无忧无虑。
可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呵,这样的光景,你以为,还能有多长?
当年三仙荟萃,璀璨夺目,很难说没有互相辉映的缘故在里头。竹莲二仙的离去带走的不只是凝翠楼的极致辉煌,更是预示着属于她们三人的光辉时代要过去了。
实际上,这个时代果真过去了,而且也不过短短一个月,可见呐,恩客的心飘忽不定。
当时剩了荣松一个,孤星难明,风光不再,她便随着凝翠楼慢慢默了下来。
两年后,她年方十八,韶华渐逝,一茬茬嫩得能掐出水的丫头窜出来,豆蔻年华像一簇娇艳的花在风里招摇,荣松这株春阳里的树终于也经历夏秋,到了初冬,就更加难以撩起人的眼皮。她就眼睁睁看着芦月等一群资质粗鄙的小丫头顶了自己的位置,成了凝翠楼妄图翻身可又难有胜算的几张烂牌。
荣松自视甚高,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又到了相当尴尬的年纪仍无从着落,难免感叹时运不济、天道不公,那旷达的性子也生了变化,渐渐往狭隘上靠。脸上禁不住开始带上老相,说话都带出了一股子酸气,不阴不阳。如此一来,哪个男人还愿意看见她这张怨妇脸?
原本于妈妈宠她,大家也都尊她是瑶池一仙,相处也算愉快。可现下她这般小心小性、目中无人,哪里还有当年的气度做派?慢慢地,姑娘们心下不服。她难挣钱,于妈妈作为生意人,念着旧情只当接济,虽明面上不曾责难,但心里对她没有自知、不肯变通也着实不喜。
如今荣松与大家颇为生分,成了十分尴尬的孤家寡人。
此刻,芦月明明白白回话说:是因为伺候梁公子累着了。
这话放在风月场里原本也不算什么,哪个不明白呢?说大了去,也就是有几分张狂。
与她亲厚的姐妹听了,都拿扇子掩了小嘴咯咯一笑,不当回事;平日里看她不惯的几个听了,便在心里把她唾了几遍,眼角斜上几斜,面上倒也没露出什么。
偏生这时候,她身边好死不死坐了位荣松,还是对梁公子频送秋波,日思夜想要托付终身的荣松——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再加上听了她这样没遮没掩的浪话,气得她七窍生烟,眉都歪了,帕子下葱管似的一对指甲差点给齐根掰折了。
芦月才十三,荣松转眼就十八了,她还有几年能等?几人能挑?眼瞧着来找她的男人越来越少,偶有几个想赎了她回去做妾,那长相、身家她又看不上,干脆就甩脸子撵人,于是这么高不成低不就,蹉跎到了如今。
梁公子是知府梁大人的独子,从小骄纵得飞扬跋扈,这满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也个风月里的老手,年岁不大,相貌俊美,却日日眠花宿柳,什么场面什么花娘都见识过。一个月前,梁公子心血来潮进了冷冷清清的凝翠楼,握了把素绸扇子好一通四处打量,看着姑娘们一个个精心打扮却像剩菜似的被随意挑拣,他那薄情的嘴角都带上了几分轻蔑。
荣松对这位有财有貌的少年也早有耳闻,心想如果从了他,她自是愿意的。未曾谋面就已经对人家芳心暗许,如今见了真人,怎能不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那日,她像是忘了自己“我荣松此生,绝不以色侍人”的豪言壮语。
只见她从新穿上了瑶池三仙时自己定制的百层流花裙,露出雪白的胸脯,梳了高高的飞天髻,簪了朵盛世牡丹并了两只金镶红宝凤钗,腕上一对冰骨梨花镯子叮当作响,裸着纤巧的玉足,步步生莲,十指翻花,身量单柔,舞姿婆娑,蛮腰柔弱无骨地拧转,更不消说那张脸娇俏可人,明眸善睐——大家都道,难怪当年名列三仙,荣松姑娘真真是位妙人!
☆、第20章 来者不善
只可惜,“大家”里头,可没有这位让荣松痴心一片的梁公子。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的人都如痴如醉,被迷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时候,梁公子只觉得这绯色的衣裙她穿着太艳,桃红的抹胸拉得太低,另外,她年逾十八,脸上还装出情窦初开的娇羞表情太让他喜欢不起。
最主要是,从自己坐到这儿,荣松就对自己十分关照,眉目传情,这让他觉得自己成了全场唯一的靶子。
这感觉十分不好。
梁公子游走花丛多年,仗着皮相身家一向顺风顺水,去哪儿都吃得开。从来也都是他掌控女人,还未曾被哪个女人掌控过。
他喜欢把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对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绝对不喜欢、也不习惯颠倒过来,被人玩弄,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行。而此时,荣松瞧向他看似含情脉脉的目光里浮出了些许挡不住的野心——这个女人把自己当成了猎物!她想得美!
参透了这些,梁公子不动声色就对眼前的仙子完全失了兴趣,不耐烦地就要立起来,荣松见了莫名其妙,舞也停了,十分失落。
于妈妈见好不容易来了个手阔的,荣松这边砸了,便不再让她胡闹,赶紧把梁公子拥进了楼上芦月的屋子。没想到,乖巧驯服的芦月居然很是对他的口味,从此之后夜夜娇宠。芦月被他捧着,也成了最大的头牌。
荣松见了,心里恨梁公子有眼无珠,更恨芦月这丫头是个小狐媚子。
如今听着芦月说如何如何受梁公子怜爱,荣松就跟吞了一窝苍蝇似的,心下恶心得厉害。
恶心过去了,一股子酸气就忍不住要喷出来,她也不肯遮掩,就压着嗓子,却故意让谁都听着,假腔怪调说道:“哟,我说,夜夜如此,他梁公子能耐,月妹妹你也真不简单呐”。
当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荣松一心想傍上梁公子结果没成,姑娘们背地里不知嚼了多久的舌根子。芦月不瞎,却也是个不爱挑事的,所以明面私下都不曾故意闲话,心说已经颇对得住她。
可谁知荣松如此狭隘,不待人挑拨离间,她自个儿就已经邪想歪想,把这事一股脑全归到芦月身上,对她存了一肚子怨气。平时话里带刺儿,芦月也不理会。可是今日,芦月精神不好,心里也躁,再遇上唯恐不能时时酸自己几句的荣松,唉,合该出事!
听了她那句颇有深意的话,芦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照旧倚着桌子,打着哈欠回道:“什么简不简单,不也就那么回事?月儿会的都是些皮毛,姐姐练得岂不是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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