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微峥被他的气势恫吓,连退后几步,“侯爷不必过谦,在下告、告辞!”
“慢着!”卫良和叫住他,声线清明,分明是算账,“舅老爷。良和素来不喜欠人情,账房子桑先生的一条命,还有卫管家的一条腿,您说,这该怎么算?”
卫良和正话反说,秦微峥闻言,只觉脊梁凉飕飕的,眼前不宜硬碰硬。最好逃之夭夭,请长姊定夺为妥。
见卫良和正走到主座,伸手碰了碰酒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秦微峥拔腿就跑,奈何他身形臃肿,行动笨拙,还未跨过门槛。只觉小腿一阵剧痛,他跌倒在地,低头一瞧,卫良和方才碰的酒樽,已碎成一片。
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将,秦微峥艰难地起身,正巧迎面碰上在门外等急而来的贺桩。
秦微峥从未见过这般绝色,只见眼前的小娘子衣着素雅,细雨湿发,睁着晶亮的美眸,恍若受惊的天人,薄唇微张。
她一定不是侯府中人,否则以她的姿色,他岂会不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是卫良和带回来的人!
秦微峥惊喜万分,只觉找到活路,拧着贺桩的一只胳膊,反手一曲,转身望向卫良和,面色得意而猥琐。
贺桩还辨不清到底怎么回事,胳膊似要被扭断一般,痛得她黛眉紧蹙,却咬着牙不肯求救。
“桩儿!”卫良和只觉心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是他疏忽大意,以为桩儿待在外头便没有危险,目光死死盯着秦微峥,咬牙恨恨道,“秦微峥,你若敢伤她一丝一毫,本侯有的是法子,教你生不如死!”
秦微峥见素来沉稳持重的他脸色都变了,心忖胜算更大,笑道,“我这手可不稳,侯爷可别吓唬我。”
卫良和极力将眸心的狂躁压下,呼吸粗重,黑眸仍满是深冷杀意凛然,“你要什么?我给你,秦微峥你信我。我卫良和一诺千金!”
“呵,信你还不若怀里的美人来得实在。”言罢,他还伸出咸猪手摸了一把贺桩的下颚,,顺势下去,细白的颈项,心口都不放过,还洋洋得意。
贺桩只觉羞耻难当。但手臂被他扭着,稍稍动弹,便是钻心的痛。
卫良和握拳,骨节处“咯咯咯”的作响,怒气升腾,“只要你不动她,你想要什么,只管提!”
“我要你滚出侯府你也……啊!”秦微峥根本没想怀里没几斤几两的女子是个烈性子,竟敢张口咬他的手背。
他手背尽是肉,她拼了死力去咬,痛得他龇牙咧嘴,“臭娘们!”
秦微峥劈手一掌拍在她背上,“嗯——额。”贺桩疼得厉害,秋水报的清眸仿佛蒙上一层雾霭,腿上无力地垂下,倚在门槛。唇上的血色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秦微峥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卫良和深邃的眼孔霎时通红,杀气四起,犹如魔怔,见秦微峥还不罢休,握拳就要打在贺桩身上,他面上尽是狠厉之色,一把握住剑柄,对准秦微峥的心口,笔直朝他刺去。
秦微峥难以置信的抬眼去望向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竟命丧他手,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血如雨注。
卫良和飞速赶过去抱起贺桩,低声道,“把眼睛闭上。”
贺桩受了秦微峥那一掌,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只倚在他怀里,闭目不语,随即晕倒过去。
卫良和见卫准还愣在外头,大声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又是一阵七零八乱,直到戌时,才消停下来。
贺桩只是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并无大问题。
卫良和守在软榻旁,轻轻抚着她日渐消瘦的脸蛋,想这一路她吃尽了苦头,心疼不已。
卫准候在门外问他的意思,“三公子,舅老爷断气了,他的尸首如何处置?”
“送回秦家。”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若是秦氏过问起来……”卫准心里犯怵。
男人猛然站起,冷哼道。“我还怕她不来寻晦气!你去把账本重整一遍,她欠我的,我都要一分一毫不少地讨回来!”
卫准领命而去,总算盼回个做主的人,不由老泪纵横。
卫良和一直守在她身旁,拿着本折子看得入神,不时抬头看她醒没醒,倦了便起身在屋里走走。倚着轩窗,用锦绸仔细擦着剑柄。
贺桩悠悠醒来时,睁眼侧身就见他盯着宝剑出神,半晌不知按动哪里,剑柄竟豁出一道小格子,男人不动声色地从中拿出一块小物件,细细摩挲着。
她咳了两声,他立马扭头,见她醒了,喜上眉梢,把那小物件收进袖子里,迅速过来,摸摸她的脸,长吁口气,道,“桩儿。你受苦了。饿不饿?我吩咐嬷嬷炖了鸡汤,还熬了莲子粥,你要不要喝一些?”
贺桩委实饿了,撑起半个身子倚着靠枕,脸色苍白,点了点头。
卫良和吩咐下人快去端粥来,转身见她蔫蔫戚戚的,犹不放心道。“身子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
“我没事,只是有些乏。”她神色淡淡,拉住他轻声道。
卫良和顺势坐下,反手捏着她的手,问,“怎么了?你今日似乎不高兴。”
贺桩莫名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似乎不认识你了。”
男人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霎时被什么堵着一般,伸指把她额前的发扣在耳后,“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丢在街角。”
贺桩不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挣开他握着的手,收在锦被里,不欲提及长公主容萱,避重就轻道,“方才你手里捏着的,是什么东西?”
卫良和敞开手心,低醇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自己看。”
他的掌心,躺着一个幼虎状的玉块,模样煞是娇俏。
贺桩瞧着。一下就喜欢了,伸出手用拇指慢慢抚着,仰起头笑道,“真好看,不如相公送给我吧?”
低沉的笑意从他喉咙里滚出来,“这可不能给你。”
“什么东西如此宝贝?”但凡她喜欢的东西,他还从未吝啬过。
卫良和附在她耳边,柔声吐出两个字。贺桩只觉拇指滚烫,开玩笑,便是他愿给她,她也不敢要。
他说的竟是,“虎符!”
贺桩手一松,连忙退还给他,紧张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好好收着?其实你不必告诉我的。”
她方才不过随口一问,但他却当了真,双手摁住她的肩头,正色道,“桩儿,我知你心里的顾虑,。”
她低头,半晌才道,“我知不该猜忌,但是忍不住,我……”
欲言又止,有时话语也是累赘,她不知如何开口。
卫良和却是明了,“当年,柯景睿背信弃义,逼得我跳崖,便是为了这块虎符。自此,我便与他兄弟情断,但这是男人之间的恩怨,与长公主无关。而今我与她另作嫁娶,便是断了往昔之情,之所以救她,那是君臣之义。桩儿,你懂的不是么?”
卫良和回京的行程极为隐秘,除却宸王容源,朝中之人并不知晓,恰巧时值春猎,圣上携着朝中重臣一并去了京郊猎场去了,还有半月方归。
京都风云莫测,自打七年前,军权大握的宸王被幽禁,皇帝不允他前往封地。偏放在眼皮底子下监视着,便是忌惮他的威望与实力。而今皇帝膝下有实力相当且年纪相仿的皇子中,便是太子容恒与萧王容禹。
太子背后有皇后娘家扶持,但萧王容禹的母妃盈妃最得皇帝深宠,实力亦不容小觑。
卫家,也就是卫良和他爹支持太子,大驸马柯景睿投向萧王,已是众所周知。
翌日一早,老王与何辅上门,三人便一头扎进书房,商议朝中局势。
何辅较了解形势,自顾道,“春猎一结束,想来太子与萧王早收到风声,打算拉拢侯爷,大驸马已投奔萧王。只怕侯爷只能选太子殿下了。”
相公不会放过你的
太子容恒优柔寡断,不过背后有皇后一族撑着,倒也差不了萧王多少,且还占了一个名正言顺。
何辅这话也不是毫无道理,毕竟当年柯景睿害惨了卫良和。
但老王不乐意,呼哧呼哧道,“你当太子是什么好东西?”
何辅当仁不让,“总归投靠萧王不是,你愿意整日见着大驸马?”
老王骂了一声柯景睿,又道,“他算什么大驸马?若不是当初那厮狼子野心,将军才是正主!”
“行了!”一直沉默的卫良和乍然开口,只见他一身裁剪得体的劲装长袍,长身立在窗前,冷眸瞥过老王,沉声道,“此话日后不必再提,桩儿听了会多虑。”
老王是见过他有多宝贝小夫人的,当即不敢开口。
何辅得意地瞥了瞥老王,起身走到卫良和背后,试探性一问,“如此说来,侯爷,咱们是不是得在京里闹一把,造造声势?”
卫良和回身,墨色长袍衬得他五官立体,黑眸愈加深邃,较之以前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沉着踏实。
只听他沉沉说道,“只怕不到晌午,昨夜那出‘一怒为红颜’的戏码,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老王和何辅来了兴趣,正要问什么源头,外头卫准传话来了,“三公子。秦姨娘领着秦家的人来了。”
卫良和神色自若,淡淡点了一下头,开口便问,“夫人起来了么?”
“起了,方才还问您去哪儿了。”卫准照实回话。
卫良和又是颔首,回身问二人,“一起用早饭?”
有好戏瞧。老王和何辅当然不会放过。
贺桩醒了,头顶是艳红锦缎的罩顶,地上铺着厚绒毯子,上头大朵大朵地浓艳重彩的富贵牡丹,一顶黄铜麒麟炉放在中央,里头许是焚着幽香,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处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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