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颜舜华一个女子单身在外,着实不叫人放心。李维信想到此前颜舜华一个人算计着放倒刘四妈并其丫鬟逃跑时的狠劲儿,本欲抬出旅舍的脚又收了回来,只在旅舍底楼的大堂里等。
作者有话要说:
☆、风波又起
黄昏时分,颜舜华披星踏月归来,脚踩一双锦靴,腰系烟青色丝绦。身上还是穿出门时的那身儿直裰,头上的四方平定巾遮住半面额头。下面浓眉大眼,五官精致。直叫李维信心内赞叹一声:“好生俊俏的一个小白脸儿,倒有些儿能和顺天府中那美名颇盛的人相媲美!”
然走来的人满载星辉,直到他跟前儿学着男子的模样儿唱了个肥诺,来了声“愚弟有礼”,他方才恍然大悟:兀的不是尚书小姐颜舜华么?
正待他要说话时,颜舜华笑道:“早前我来此,看到一个小姐,说是和兄台一道儿的。她因有些急事要走,又听说我晚间还要来此住下,便托我代她说一声。小人姓严名顺。”
李维信看着颜舜华的模样儿,心下明白,心中暗叹道:“这尚书小姐好能折腾。倒也不得不说,换个装扮和身份,这一路上将省却不少麻烦,着实好行走许多。”当下他亦站起身拱手皱眉道:“这话却说不得。我怎知不是你将这个小姐拐走卖给牙婆或是送进楼子去了?”
颜舜华直起身,负手而立:“这等小人行径,我不屑做得。我本打万花丛中过,最是怜香惜玉。兄台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是何意?”
李维信摇头而笑。店小二见又来了一个客人,便问她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颜舜华将五钱银子放在桌上道:“自然是住店。今日天色已挽,明日再启程也不迟。”
李维信见颜舜华说得认真,便问她道:“不知贤弟要去往何处?若是一条路上的,咱们还可搭个伙,还可小酌一番,说说这一路上来的怪诞奇诡之事。”
颜舜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道:“小弟要去的,正是顺天府。”说着这话的时候,李维信忍不住直背过身去要笑,双肩一抖一抖的,但还是顺着颜舜华将这台戏唱将下来。不出一刻种的功夫,两人便直呼其“字”,也不称兄道弟了。只说是在路上难得遇到朋友,直以字呼之即可。
然颜舜华毕竟是个女子,李维信心下有心避嫌,是以二人不曾说几句话,便各自回房。李维信的伙计见李维信总忍着笑,只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偏生问李维信时,李维信只是摇头含笑道:“说不得!说不得!”
是以晚间他便徘徊于颜舜华的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进门去问清楚各种缘由。但又怕唐突了颜舜华,李维信怪责。恰好他欲敲门又不敲门的样子正好被送茶水点心上来的店小二瞧见。
店小二见伙计苦恼的模样,又一想颜舜华本就生得十分的颜色,便笑道:“原来客官竟有龙阳之好,这个小官人确实生得不错。客官何不就进门去问个明白?若是客官苦恼为难,小人就帮你敲门进去,你自去问问。人家肯不肯,好歹有个了局。强如你自家在门外咳声叹气的。”
伙计听闻店小二的一席话,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他大怒,正要一拳抡到店小二脸上,店小二便敲起门来,唬得他连忙举身走开。隔壁的李维信听见动静,瞧见伙计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儿,笑得愈加厉害。
这厢店小二敲门进去,将托盘内的茶水点心放在颜舜华桌声,道了声叨扰,便退出去备洗脚水。颜舜华自然也听见门外的话儿,摇头自叹了声,待没人之时,方才将之前她藏好的高底鞋找出来。
她现如今住的,仍旧是之前的那间房。屋内陈设简单,只一张桌子几条板凳并一张床,墙上挂着不知道请的哪个半吊子文人画的一幅画儿。
颜舜华将高底鞋下的暗屉抽开,翻检了下里边的物事,唯有二两碎银子并几个钱而已。这回顺天府的事情,说不得,还是要和李维信一道儿的。只是不知该如何谢他。
她苦恼了会子,想及回到顺天府和颜尚书相见后的光景,摇头一笑:颜尚书虽说不喜她,她到底是他的血肉至亲。对她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谢的。就是路上,李维信若有甚看不破的机关,她替他留着些儿心,也算是报答了。
将高底鞋内的碎银子收好,按了按胸口用布条裹住的蝴蝶玉坠,方才脱鞋洗脚睡觉。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是几个人围着一对夫妻拳打脚踢。店小二小楼看见时,忙过去劝和。李维信的伙计因对李维信和颜舜华两个的行径摸不着头脑,苦闷之下还没睡得,听见楼下的吵闹声亦出来看个究竟。
那店小二并不敢靠前,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唉!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出去打罢!若是打坏了桌椅,可叫小的怎么和掌柜的交代?”
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只是不停。店小二跺了跺脚道:“唉哟!快快儿地住手罢!眼看他们两个就快没气儿了,若是出了人命,莫说是小的,就是你们也不好交代!”
那几人擦了擦袖子,又踢了两脚,“呸呸”地几口口水吐在地上二人的身上道:“再不还钱,就将你浑家卖把窑子抵债!”
说完自家走了。夫妻二人自地上爬将起来,对着店小二连连道谢。挨打的男子生得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儿,看上去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她的浑家手上脖子上皆被打得青一块儿的紫一块儿。脸亦有半边肿了起来。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她的美貌。
伙计见着奇怪,便走过去问道:“你们是何人?这些人因何要打你们?”
那个男子只是举袖遮脸,避开不说。妇人脸上亦是讪讪的。那店小二在旁道:“他本是一个游学的秀才,姓贾。因游历至此,见贾娘子身世可怜无奈被卖进青/楼不愿卖/身,才向那些人借了些钱赎贾娘子出来。他们惯放印子钱,原本贾秀才只借了三五十两银子,这利滚利到现在,就滚到二百两有余。”
伙计听完叹了一声,甚觉二人可怜。他本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极少在外走动的,故而这样事情未曾见过。是以他道:“这倒也容易。你们本不是这里的人,只管一走了之,到家乡过活岂不好?”
贾娘子只楚楚可怜地低垂着头,淌眼抹泪儿不说话。贾秀才躬腰缩背地拱了拱手,神情凄苦地皱眉道:“哪里说得这样容易。如今我们连吃饭都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又该怎么走?”
这伙计看见美人儿可怜得紧,贾秀才又不是个有决断的人,是以立马便说他和李维信颜舜华过两日就要动身去顺天府。若是贾秀才和贾娘子愿意,可第二日一早和他们同行的。这厢贾秀才千恩万谢地对着伙计作了个揖,拉着妇人往对门儿去了。
这厢店小二仍旧去做他的事。颜舜华和李维信在房内听得真切,却都不做声。颜舜华是在想着回顺天府之事,李维信则是觉着,多搭一个人是搭,多搭两个人也是搭,横竖自家将东西看紧了,凭他的功夫也出不了甚么大事。
翌日,李维信早起,见了颜舜华,将她请进屋去方才问昨日出去所为何事。颜舜华将她对单大老母幼子的担忧说将出来,李维信负手抿唇,半晌方道:“是我思虑不周。原是各有各的难处。人人都有家人,这般鲁莽行事,自以为是惩恶扬善,不经意中却牵连了无辜。老妇稚子何罪?竟要看着自家的儿子父亲入狱,为生计发愁。”
颜舜华坐在板凳上,自己斟了杯茶吃了方道:“你并不知晓这个中原委,何必自责?”
李维信心下不安,直道:“摇光,你昨日想起,到底该我和我说一声。虽说我不是甚大善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却是不做的。他们原是因我之过才……这叫我于心何安?且你一个人出去,万一又遇到些泼皮无赖,可如何是好?”
他口里说着,心下已然在盘算着拿出几十两银子出来助老妇并狗儿。
颜舜华笑道:“这个事情,你倒不必急的。我昨日已然将此事办妥,他们自有人照料。若是单大熊二之流不绳之以法,有多少和我一般流落他乡的妇人要受荼毒?”
李维信心下稍安,仍旧不放心道:“你自家身上都没甚银钱,怎地帮得他们?”在他看来,颜舜华虽说很能决断折腾,又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般人轻易动不得她,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身无长物,连自己都是流落他乡的苦命之人,谈何接济穷苦之人?难道她又出了个似“将血抹在脖子上装死”的怪招儿?
颜舜华转头,望了望窗外:“我在这边一年有余,别的不不敢说,和邻家大姐一起织了布把去卖时去过一个刘大善人家。常常遇着饥荒时,他家施米施粥救过许多人。就是有一点不足:二人如今已年逾五十,儿花女花皆无。更兼他们并无同宗在此地,过继不成不说,也不愿花钱去买别人家的子女让人家骨头分离。那一家子的男主人亦不愿纳妾伤他老婆的心,是以如今仍旧膝下空虚。昨日我出去,便是请人去他们府上告诉他们,单大入狱,其子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更兼身上有疾。想来他们必是不忍心的,定会叫人去寻。不出三日,单大的老母幼子必有所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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