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很惊讶:“为什么?你阿爷身体不好,你做儿子的替他出征不是理所当然吗?明明是好心做好事,顶多是心疼你,为何要怨恨你?”
魏大男迟疑许久,解释:“我家不同的,阿爷宁可自己来,也不会让我来……”
牛大力很有经验地说:“你家七个姊妹,就你一根独苗,确实金贵些。但来都来了,气过了剩下的也是担忧,你别想太多,好好和家里人道歉。”
魏大男摇头:“道歉是没用的,姊妹估计都气死了。”
牛大力劝:“不问怎知道气不气?说不定你爹像我阿娘那样,平时嘴里骂得凶,听说我抓中阄要从军,差点急晕过去了,半天醒不过来,幸好有大夫在村里出诊,及时施针把她救了回来。要是你爹不知你下落,急得得个风瘫什么的,多不好?!”
“呸呸!什么臭嘴巴。”
“假设而已。”
“假设也不行。”
“那你去问问啊。”
魏大男拿着块破布左思右想,迟迟做不了决定。
牛大力抱怨:“你以前冲锋倒是比我有骨气,怎么现在写个信就婆妈起来了?真像个娘们。”
“谁娘们了!”魏大男个头矮,长得也偏秀气,最恨人家说他像女人,每次听了都暴跳如雷,还为此干过架,提刀追人砍,砍得大家都知道这方面惹他不得。如今牛大力激将成功,逼他发挥出男儿气概,拿出烧过的木炭,很认真地在上头横七竖八地画,涂了又涂,抹了又抹,一句话重写七八次,还是要删了再改。
淡淡金色的阳光从帐外射来,投射在他的脸上,天气太过炎热,他写得太过专注,以至额上几滴细细的汗珠忘了擦,滑过脸颊,缓缓落下,长长的睫毛似乎有些湿润,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黄的发丝贴在细长的颈上,他握着木炭的手看着竟比男人柔软许多,黑漆漆的眼珠子凝视着笔端,不知脑海里想起了什么,写着写着嘴角微微翘起,素来刚硬的神情里也带上了几分……女孩子特有的温柔和羞涩?
仿佛铁树上绽放的美丽花朵,强烈的对比越发迷人。
他长得可真像好妹子。
牛大力的心忽然漏跳了两下,然后死劲拍拍脸,把错误的幻觉除去。
魏大男忽然抬头,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问:“就写‘一切安好,无须担忧’如何?”
“好,什么都好。”牛大力赶紧扭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就好像发热了般,这样的感觉太怪异,或许是中暑,他应该去找军医了。
隔年春天,魏大男收到六件做工齐整的好衣服和一封措辞激烈的痛骂信。
从此他再没缺过衣衫。
家里姊妹多真好,牛大力沾了不少光。
【陆】
“皮肤白,真白!”
“身材好,丰硕,结实有肉。”
“双眼皮大眼睛!真是美貌。”
“皮肤真润泽!漂亮!”
“滚滚滚!围猪圈做啥?!老子要做饭了!不准看着母猪流口水!”
“求求你,不要杀死可怜的小翠花啊!”
全是男人的军营里,缺少阴气滋润,什么怪事都能发生,大伙儿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牛大力总是忍不住看魏大男。
他觉得魏大男笑起来真好看,嘴巴翘起来那一下,比他们村最标致的妹子还标致。
牛大力总想象如果他是妹子……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想都不能想。
若对战友动不应该的龌龊心思,这是罪大恶极,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牛家列祖列宗。就算自家娘亲不用菜刀追他绕村子转三圈,祖宗都会砸道雷来收了他。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军营没女人,多看看母猪也就不想了。
牛大力努力收敛心思,每次魏大男笑,他都扭过头去,专心怀念家里胸大腰细屁股大的妹子们。
那天,打完战,老田肩上给箭支划过,受了轻伤,包扎时竟从怀里掉出个绣着并蒂莲花的旧荷包来,除了疯狗外的所有人都轰动了,直闹他不够哥们义气,问他是在哪里勾搭上的大姑娘小寡妇?
老田原本还想抵死不招,连荷包是自己绣的蠢话都说出来了。
奈何魏大男家里有姊妹多,耳熏目染,不但缝补技术了得,看绣活眼光也毒辣得很,他陪着大家起哄,闹得老田没法子,总算招了。
“是征兵前的小妹子送的,她叫饼儿……”话说到这里,老田的黑脸上已红得可以滴出血来,“饼儿说,她会在家乡一直等俺回去,她还说,哎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后面的俺说不出了,反正饼儿是好妹子,人美心好手巧,她送了这个荷包给俺,里面装的是菩萨处求来的护身符,看看能不能保住俺的这条命回去……”
众人恍然大悟:“感情你梦话里念叨的饼儿不是大饼而是姑娘?”
独眼龙愤然:“害老子还以为你是个吃货,下次抢大饼不和你客气了。”
老田的脑袋都快低到裤裆底去了,哪里还有平日半分威风的模样。
不知谁叫:“看他那羞答答的模样!”
众人齐齐:“呸呸呸!”
老田恼羞成怒,跳起来要揍人:“下个月军饷还要不要?!”
“大爷饶命!不管是饼儿妹子还是面儿妹子在等你,咱们都不提了,不提了!”
“饼儿当年十五岁,俺离开她十五年了,如今她是不能等俺的了。”老田停下手,苦笑。
大家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天下哪有女孩子二十多岁还不嫁人的道理?就算饼儿愿意守着这个不知何时会死去、何时能回来的人,她家人也不会准她守。
没有尽头的战事,没有尽头的归期,没有结果的爱恋。
任凭你侬我侬,山盟海誓,终究是一场空。
还盼什么?
并蒂莲花颜色旧。
哪怕是两鬓积雪,身躯残缺,都想回去故里,远远看上她一眼,只盼她儿孙满堂,举案齐眉至白头。
战士可同袍,战士可同穴,战士可同心。
你心比我心,大家笑不出了。
“该死的柔然人!”
“狗日的柔然人!”
所有的怒火,只有一个发泄的目标,声讨中,牛大力悄悄问大男:“你家乡可有等你的小妹子?”
魏大男莫名其妙地摇头:“没有。”
牛大力莫名其妙地高兴了一下子。
【柒】
太平真君六年,盖吴聚众十万起义。
魏长安镇副将拓跋纥领兵攻盖吴,纥败死。
魏太武帝拓跋焘又征发高平敕勒部的骑兵赴长安,命将军叔孙拔统领并、秦、雍三州兵马屯于渭水之北,共御盖吴军。
【捌】
这是一场重要的战争。
要从气势上轻视敌人,要从战术上重视他们。
疯狗在两年前战死了,他的马腿中了刀,落入敌阵毫无活路却毫无畏惧,仍持大刀劈死了三个,最后被敌军数矛穿体而亡,据说死前大笑,笑得极其凄厉恐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就像奶奶吓唬人的厉鬼故事主角,吓得敌军战马都往旁边跳了半步,他还说自个儿杀得没亏,这门生意赚大了!
疯狗死后,大家才知道他入伍前是胭脂水粉的卖货郎……
补上疯狗位置的是个和尚,大汗拆了寺庙,逼着他们当兵来了。开始还拿着屠刀死活不肯下手,打了两年,现在也知道你不入地狱就我入地狱,敢张弓搭箭往敌人脑袋上招呼了。就是每次杀敌回去念经念得人心烦气躁。不过他脾气不坏,还答应如果同伴们谁死翘翘了,就免费帮忙超度去极乐,所以大家对他很不错,没像别人那样指着他的脑袋笑秃子。
盖吴组织散漫,不过是人数众多。匹夫之勇,不足为惧。
奈何魏军人少。
黄河边,两天一夜,那一战打得极惨烈。
浑浊的河水变得腥红,溺死的、刺死的、砍死的、射死的,密密麻麻的尸体漂流而下,被汹涌河水冲走,不知流向何方。
敌人,自己人,人人都杀红了眼,仿佛失去理智的野兽。
“杀盖吴大将者!重赏!”启明星在东方渐渐升起,魏军主帅再次用呐喊发出号令。
进攻的号角吹响,战鼓声声震天,万匹战马奔腾的脚步将大地踩得颤抖。战士们撕心裂肺地喊着进攻的号子,张弓搭箭,射出万道呼啸的星光,然后趁着星光,催着胯下骏马,如流星,如闪电,勇敢地撕入敌阵,用生命和鲜血为战场打开局面。
“大男!小心!”牛大力手里射着箭,眼睛不自觉地留意着人群里那个娇小敏捷的身影。
大男右手持盾,左手持短弩,张弓搭箭,箭无虚发,动作很快,一触即走,绝不逗留,也不与人硬拼兵刃,可是挪腾之间,他的速度慢了。因为魏大男来时马儿已有九岁,从军十年,他的马已老了,纵使细心照料,也经不起多日劳累消耗,四蹄开始踉跄,口中吐出白沫,转换间变得迟钝,累得随时都会栽倒。
终于,有支长矛刺入马腿,马儿哀鸣一声,摇摇倒下。
魏大男就地一滚,避开被马压倒的局面,却已陷入敌阵包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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