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秀之前些日子上了一道奏折,要求推行新令,让公侯王族爵俸之外拥有的田庄地亩均交赋税且翻倍交,此举得罪了一大帮公侯,弹劾他的奏折如雪片纷飞,皇帝御案上堆了高高一摞。
“因为这事,也有别的事。”程秀之往上挪了挪身,却不细说了,么斜了许庭芳一眼,懒洋洋一笑,问道:“那日后你便被相爷禁足,尚不得空问一问,告诉我,那么多女人,为何独独对着简家小姐不呕吐?”
“这个……我也说不清。”许庭芳呐呐,脸颊泛红,平时如金刚怒目,此刻却是童子低眉,可爱的紧。
“那简小姐真真有眼无珠,放着你这样的瑶台仙品不肯嫁。”程秀之啧啧称叹,扯床头铃铛。
“爷,有何咐咐?”欢哥小跑进来。
“让容哥进来伺候。”
“容哥去茅房了。”
“溜得倒快,罢了,下去。”
程秀之身边侍候的人许庭芳极是熟悉的,听他和欢哥一问一答,说的是个陌生名字,便问道:“容哥是新来的?”
“是,极妙的一个可人儿,你今日别回了,见上一见。”
鲜少听他夸谁的,用的又是这样的词儿,许庭芳诧异,正想问,程秀之扑哧一声笑了,自言自语道:“爷就等着,看你能在茅房呆上一天吗?”
那神情说不出的暧昧,许庭芳愣了一下,想起父亲将自己禁足的不宜为外人道的缘由,汗毛直竖,不自觉抚了抚臂膀。
“我约了人到三醉楼喝酒,今日不得闲,我先走了。”
程秀之见他突地转身便走,大诧,喊道:“别忙,我这几日装病不能外出,有事要你帮我查。”
“查什么?”许庭芳停住脚步。
“查金陵公子,查你岳父的简家书肆。”程秀之悻悻然。
婚事都吹了,简重烨哪能算他岳父,许庭芳哭笑不得。
今日他正是为简家书肆出话本一事而来的,眼下却已有嫌疑人了。
“用不着查,你那个小厮容哥是新来的,他来了以后便有了那话本,不肖说此事跟他有关,把他逮住讯问一番便是。”
程秀之摊手,摇头。
“写话本之人显然对我的起居饮食了如指掌,可他并非贴身伏侍的人,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且,我亲自搜查过他的房间,里面文房四宝一概没有。”
一个府里当差,饮食习惯可以从贴身服侍的欢哥那里打探,至于文房四宝,那还不简单,用后收藏起来便是,诺大一个侍郎府,要藏点什么易如反掌。
许庭芳寻思,程秀之是被那个容哥迷住一叶障目了。
不从府里查,也可外面设套请君入瓮。
主意已定,许庭芳道:“好,此事交给我,三日后定水落石出,不过,有个不情之请,这三日你别拘着你那位容哥,得给他自由自在出府。”
简雁容呆了半个时辰茅房,一步三挪回来便听到好消息,程秀之嫌她蹲茅房太久身上气味不精洁,不要她当差了,让她哪凉快上哪去。
早知道便早早去蹲茅房了。
简雁容大喜,回自己房间换了体面衣裳急急出门前往如意坊。
如意坊在城西的胭脂胡同,顾名思义,胭脂胡同就是香粉地风-月场,男人的逍遥福地。
乌沉沉的楠木匾,三个大字“如意坊”遒劲有力,据说是前朝一位状名爷所书,是真是假无从考据,不过,京城最拔尖的姐儿都在如意坊里,倒是没得争议的事实。
如意坊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收费自然不菲,进门就得交二两银子,简雁容家学渊源,不舍得花那个钱,不过,她自有门路。
青楼姐儿之间的竞争激烈堪比科举,拼容貌才艺,容貌没法作假,琴棋不好糊弄,诗词却极方便,简雁容就帮如意坊的纤云写过不少词儿,颇有几分交情。
纤云听得简雁容在门外等她,飞奔而出。
“严公子,你最有主意了,快帮我拿主意……”
第六回
那一晚得了程秀之随身衣物的就有纤云一份,本拟借此抬高身价,谁知鸨母被人暗中恐吓了,严令她们不得亮出程秀之的衣物给客人知道。
啊!竟有人会读心术替自己分忧了,简雁容大奇。
会不会是程秀之。
若果是程秀之,那自己和老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简雁容背脊有些凉。
“严公子……”纤云见她沉思着不说话,忙摸出银子递上。
实打实的十两的银锭,比枝头新鲜水嫩的果实还诱人。
简雁容不舍得推掉,又不敢接,十分为难。
纤云见她沉吟不语,咬了咬牙,拔下头上的梅花白玉钗递上。
这梅花钗乃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玉色温润,抚上冰凉如丝,最妙的是玉身在梅蕊处恰有一丝红色,绝妙浑成,简雁容平日便眼馋着,只是舍不得花银子跟纤云买。
觊觎许久的物儿放入掌心,简雁容再舍不得推回了,想了想,凑近纤云耳朵,嘀嘀咕咕交待了几句。
“妙啊!”纤云大声叫好,迫不及待跑回如意坊,不多时,一枝竹竿从如意坊二楼伸出,竹竿尾挂着一件男人的白色亵衣。
白亵衣迎风招展煞是引人注目。
“如意坊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谁的亵衣?”
“上好的梨花白如意锦做成的,一般人穿不起。”
……
越来越多的人在如意坊门前停下,有人忍不住便花了银子进去打探。
自然打听不到什么,鸨母和姐儿们嘴巴跟针线缝过似,滴水不漏。
越是打听不到什么就越引人好奇,更多的人花银子进了如意坊。
“纤云,还是你有主意,来,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置买头面。”老鸨很慷慨地递给纤云一张银票。
扣掉送出的还有盈余,又能得鸨母另眼相看,纤云大喜。
得了梅花簪和银子又解决了问题,简雁容心情也很好,非常时期,本该回侍郎府的,可她实在很想试试梅花簪戴在发髻上的效果,遂哼着小调儿先往简府而去。
要回家换上女装欣赏一番。
街道两旁的牌匾沉沉的底色衬着黑字雄浑厚重,简雁容边走边张望着,忽地,像被什么击住似,不自觉便调转身望向刚擦肩而过的一个人。
那人恰也停了脚步回顾,四目相对,人声远去,简雁容咧嘴一笑,乌溜溜的眼底掩藏不住的快乐。
泼墨入画,暮雨朝云,匆匆一面,原来不只她一人记得。
许庭芳也笑了,复又忆起什么急急闭上嘴唇,可爱的酒窝刚现即退。
“严兄弟得闲吗?一起往三醉楼喝一杯如何?”许庭芳朝简雁容走来,开口相邀。
简雁容脱口便应好。
程秀之会不会抓她当差的顾忌忘了个干净。
三醉楼这日客人仍很多,人满为患,不过,那日他们坐的临窗位置却空着。
掌柜极是殷勤,亲自过来侍候。
“庭芳公子,这是小的特意为你留的桌位。”
“把最好的菜品全都上上。”许庭芳笑着咐咐,待掌柜走了,对简雁容道:“等会你尝尝,看看最喜欢吃哪几种。”
“好啊。”简雁容欣然从命,虽然她安贫乐道,有美食品尝自也喜欢。
水晶虾、酒酿清蒸鸭、笼蒸螃蟹、鸡髓菇、茄鲞、玫瑰卤子、燕窝冬笋烩……美食一盘一盘摆上,简雁容眼睛瞪得圆了又圆,胃肠内馋虫闻到香味,跟荤油在炒锅里着火似熊熊燃烧,霎时间口水咕噜咕噜快淌出来了。
“其实三醉楼除了梅花酿,菜品亦极美味。”许庭芳望着她毫不做作的可爱,极是想笑,又不便笑,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许兄,笑一笑呗,何必活的那么累。”简雁容不等许庭芳动箸,飞快地夹菜吃,百忙中含含混混劝许庭芳。
“一个大男人脸颊有酒窝……”许庭芳像坐烧红的烙铁板上似,十分不自在,脸颊浮起浅浅绯色。
“那又怎样?横竖你左瞧右瞧都比程秀之那厮刚强勇猛。”简雁容连连摇头,又道:“便是有酒窝缺少男子气概又有何防,人生在世,称心快意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在意他人看法。”
许庭芳唔了一声,似有所感悟,半晌,问道:“严兄弟,你认识秀之,跟他有过节?”
当然认识,早晚都见着,过节可大了,实话不便说,简雁容正苦恼,柜台那边传来喧哗之声。
简雁容面朝着柜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胖子带着两个小厮,正对着掌柜拍柜台捋袖子。
“怎地?本世子来了还得等位?”
“让我家世子等待,你活的不耐烦啊?”
胖子头戴紫玉冠,着一袭华丽的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锦袍,粗眉大眼长得不错,不过,鼻孔朝天满面骄狂,看着便让人掉胃口。
三醉楼如此清雅的所在来了这么一个人,犹如白雪地里踩下野兽蹄印,一片清香中飘来浊臭,简雁容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