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程秀之那在脂粉层中混的妖孽都没认出,更遑论正眼都没瞧过女人的许庭芳。
简雁容刚踏进侍郎府便被管家程昱喊住了:“爷寻了你好几遍,快至上房请安去。”
交待了差事了还寻自己做甚?难不成他以为眨下眼皮就能查出金陵公子的一切?
简雁容暗暗腹诽,本拟回房换衣裳的,怕程秀之等急了,亦便不换了,过了二门往上房而去。
程秀之未成亲,府里也没有女眷,自己住在上房正厦中。
疏阔的五间正房,进深两间,单檐歇山式屋顶顶覆黄琉璃瓦,前后檐各出抱厦一间,东西通两小厢院,檐出围廊,上为步锦支窗,下为方屉窗,明丽堂皇。
室内灯火通明,书案前上好的紫檀木靠背椅,勾玉镏金,雕花描鸟,程秀之歪坐上面,手里握着一卷书册灯下看着,听到简雁容请安,眼皮都不抬一下,凉凉问道:“怎地至晚方回?”
“金陵公子端的神秘,简家书肆上下人等均没见过他,每回交稿都是蒙着脸,夜深时分敲书肆的门,下次再拿上次的报酬,奴才原在那守着的,怕爷有话相询,便先赶回府回话。”
简雁容早想好说辞,这话也是她交书稿给简老爹时事先讲好的。
“果是如此么?”程秀之问道,斜眼看简雁容,霎地坐直身,艳极的脸笑意荡漾:“这一身衣裳不错,三分人才七分妆,爷平时都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个可人儿。”
美人的笑容很好看,简雁容却觉得嗖嗖冷箭朝自己射来,寒气逼人,下意识便想逃,双腿却已自惊怕得全无知觉动不了。
程秀之笑得更加和煦,一只手朝简雁容轻招,“过来,让爷瞧瞧。”
许是在府里,他只着一身素白单衣,里头桃红亵衣,随性里缀着艳色,这般低眉浅笑轻言漫语,暖昧像红铜雕花灯架上的八盏千枝灯散发出来的灯光,无处不在,暖融融甚是醉人。
简雁容唬得小心肝扑咚扑咚直跳。
呜呜……难道今晚便要被剥光拖上床?
不行,这妖孽喜欢的可是男人,被他发现自己是女人便是小命呜呼哀哉之时。
简雁容脑筋转了转,抬手半遮面,做出犹抱琵琶半遮面之状,嘤嘤嘤悲啼,颤颤惊惊如待宰小白兔,“爷,你要做什么?”
口中说着,一双脚轻移莲步,进两步退一步,晃晃悠悠扭着裹了好几层布的粗腰妖妖娆娆作万种风情模样。
程秀之灿烂如花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龟裂了,倒塌了。
“你……给我滚!”
“奴才这便滚。”简雁容偷笑,躬身极麻利地退出房去。
出了上房,简雁容得意地叉腰长笑,举目间,笑容又消失了。
眼前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翠拢香沉,同它的主人一般,清幽悦目,几可入画,便是看了许多时日了,也不由得让人眼红心热。
等自己得了三醉楼有了银子,定也建这么一处美妙宅第,好好地享受一番人生。
回来得晚,侍郎府下人都吃过饭了,简雁容也不在意,到灶下拿起一个大包子咬着出了侍郎府。
这回却不是闲逛,而是回家。
许庭芳送的画轴得拿回家收藏,还有件事要和老爹说。
方才恶心了程秀之一把,想必他晚上不会找她服侍的,开溜的好机会。
简家虽然只有一家书肆,算不得大富商贾,不过简老爹守财有道,银子只进少出,家底颇丰厚,宅第虽没侍郎府的精致气派,也很宽敞,简雁容回家后没去别处,直往帐房而去。
第四回
简老爹在家中大部份时间都在帐房算帐。
远远便听到算盘珠子叮铛响,简雁容撇嘴不已。
“爹,不用算了,算的再多次,帐面盈利也不可能多出几两来。”
“你懂什么,不仔细点,伙计和掌柜会混水摸鱼。”简老爹怒,瞥了推门而入的简雁容一眼继续算帐,算盘珠子拔到一半又停下,眉开眼笑道:“雁容,还是你有主意,自从卖曼卿公子的话本,书肆盈利比以前还高,这一个月就赚了一百两了。”
“才一百两而已,爹,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书肆又赚一笔。”
“什么主意?”简老爹目光灼灼,看金子似盯简雁容。
“程秀之在查金陵公子的底细,咱们可以……”简雁容压低声音说出打算。
“妙极!”简老爹击掌叫好,满面红光,末了,忧心忡忡看简雁容,“怕不怕被程秀之发现?”
老爹总算重视银子之外重视自己一下了,简雁容心生感动,差点就淌下泪来。
“被程秀之发现,你就不能在侍郎府呆下去,就拿不到第一手资料写不出话本了。”简老爹接着道。
简雁容的心瞬间碎成一地的碎片。
太天真了,居然以为老爹除了银子还会重视别的。
“只是为奴一年时间太短了,没呆在他身边,话本就没法写了。”简老爹继续朝简雁容捅刀子。
简雁容除了流泪,心开始滴血。
“程侍郎真是好人,你打碎他价值一千两银子的玉珮,居然只让你为奴一年偿债。”
应该为奴三年五年十年的,简老爹惋惜不已。
简雁容掩面泪奔而出。
转过回廊就出二门了,简雁容被继母邵氏堵住去路。
俗话说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邵氏的孤吝比之简重烨有过而无不及。
邵氏一年最多置办四套出门应酬的服饰,在府里是怎么朴素怎么来,连胭脂都不舍得擦,此时头上高髻饰的金头箍,身上穿的轻罗紫红圆领衫彩画坎肩长裙,每一件都是前几年的样式,猛打眼,连侍郎府有头脸的管事婆子都不如。
简雁容抚额,忍不住便说了出来:“太太,爹说书肆这个月赚了一百两,你好歹拿出十两来置办一下衣饰。”
“也就这个月赚的多,再说了,一百两也不多,你的嫁妆,还有蕊珠的嫁妆……”邵氏掰手指头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
我不要嫁妆,简雁容刚想表白,邵氏话锋一转,说出堵路的目的。
“蕊珠的嫁妆我想让她自己赚,雁容,许庭芳和程秀之是好朋友,你现在在侍郎府当差,得天独厚很是便利,把蕊珠介绍进丞相府服侍许庭芳,让她也写写许庭芳的话本,帮家里赚点钱。”
简雁容想晕倒过去。
蕊珠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有这么做娘的吗?好好的千金小姐不让当,要让女儿去当奴才。
“许庭芳的话本肯定也有很多人想看的,一定好卖,咱们书肆又能多赚一笔了。”邵氏满面笑容憧憬起未来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情景。
“太太,许庭芳见了蕊珠会呕吐吧?”简雁容反问。
可不是,邵氏才想起这一茬,发财梦破碎,老脸当即塌了下去。
简雁容连行礼告别都顾不得了,趁邵氏搭悲伤疏神,一溜烟跑出简府。
简家书肆关于曼卿公子的典故又出来新的了,购话本的娇娥队伍排得更长,程秀之气得俊脸开了桃花染铺。
“你查了三天了,可查出金陵公子是何人?有何来历?”
“这个没查到,不过小的查得,今晚是金陵公子到简家书肆交话本稿子的日子。”简雁容凑近程秀之神秘地耳语。
暖热的气息拂过自己耳朵,程秀之身体一僵,不自在地微微转脸,抬头间却又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清澈犹如梅上新雪,玲珑剔透。
“爷,你看怎么办?小的怕一个人抓不住金陵公子。”简雁容苦恼地道,小脸皱成一团。
“爷陪你去。”程秀之脱口道。
“太好了,有爷出马,管教金陵公子今晚有来无回。”简雁容拍手大叫,脸颊因兴奋而红晕浅浅。
“少啰嗦,快去准备。”程秀之不耐烦。
是夜,月黑风高,十分适合作贼,哦,不,是捉贼,一辆马车从侍郎府驶出。
离简家书肆尚有隔了一条街,简雁容便提议下车:“爷,奴才陪你走路过去,免得打草惊蛇。”
外面静寂一片,马蹄得哒声太清晰了。
程秀之想了想,道:“罢了,依你。”
等的就是这句话,简雁容心花怒放,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殷勤地托扶程秀之下马车。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暗黑的错觉,程秀之觉得街道似乎比日间洁净,空气中有暖风浮动,夹杂着淡淡的馨香,甜酥直钻骨缝里去。
难道……程秀之侧头看简雁容。
“你身上熏了香?”
熏香?那是什么玩意儿?简老爹勤俭持家,邵氏更是恨不得一个子儿掰两个花,从不舍得给女儿买香粉这种奢侈物儿的。
简雁容举起手臂嗅,自己身上哪有什么香味,硬要说有香味,那也是翰墨香,写话本时手指经常沾墨水留下的。
转过街角便到简家书肆了,香味越来越浓,简雁容也闻到了,知是怎么回事了,哎呀一声,身体一歪跌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