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曦也没有再多话,目光从含樱苍白的脸上、脖颈的伤处一一逡巡下去,如同要最后把她的样子印到脑海里一样,然后就轻轻福了一礼,扶着丫鬟转身出去了。
这一夜,嬉春轩在一片喧闹中度过,院子里不时传来湘灵大声呵斥手下人统计跪在院子中的丫鬟婆子的命令,还有那些仆妇们哭喊叫屈、相互对骂的声音;屋子里,杨妈带着人对被砸坏损毁的家具器物进行造册,“稀里哗啦”的动静不厌其烦的一再响起,在暗夜里分外惊心动魄。
含樱一开始还能听清楚各种各样的声音,等大夫们到了门口请求进来诊脉,含樱非常坚定的拒绝,这一下,即使急脾气如塞雪,也看清了含樱一心求死的心态,顾不得卧室外就有杨妈等人,跪在床边哭求含樱回心转意。
含樱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听了片刻,竟昏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扰攘了一夜的杨妈湘灵等人终于离开嬉春轩,而无论塞雪和顾妈怎么出去叫人,除了小丫鬟梅子强撑着眼皮进来伺候,其余嬉春轩的仆妇们都自顾自回房睡觉,对她们的吩咐充耳不闻。
塞雪冲到一个房间门口大骂,骂急了,一个婆子才懒洋洋的回嘴:“姑娘好大脾气!凭什么使唤我们?!屋里那位虽是姨娘,可又不体恤下人、又不准备活了,还要我们伺候干嘛?”
一个婆子开口,其他人登时七嘴八舌都开始抱怨。
“就是,那天就该和王婆子她们一起出去!”
“白受了打骂,还丢了半年月钱!”
“甭说伺候梅夫人的姐姐妈妈们多体面,也甭说五姨娘七姨娘房里的人,就是跟着人家八姨娘,平日里处处赔笑脸,可出来打了抢了,逞那么大威风,也不过和咱们一样处罚啊……”
“你们!你们——!”塞雪气得发抖,直到小丫鬟梅子过来叫她“姨娘醒了,有话要和姐姐说”,她才一跺脚,擦着泪往正室跑。
含樱被顾妈揽在怀里,才能支撑着半坐在床上,这几天日渐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一点血色,塞雪瞧着,无缘无故想到“回光返照”三个字,顿时满腹的话都梗在嗓子里,眼泪“唰唰”就下来了。
“丫头,过来,”含樱已经没力气招手,缓缓的开口。
“小姐!我们回静园吧——”塞雪噗通一声跪在床前,抓着含樱的手终于哭出声来。
“傻丫头……”含樱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去那边多宝阁里,把第二层一个紫檀的匣子拿出来,再把你掌管的钱箱子拿出来。”
“姨娘?”塞雪疑惑的抬起泪眼。
“去拿来吧。”含樱又催促一句。
塞雪只好擦擦泪站起来,从汗巾上解下钥匙,去拿了那紫檀匣子和钱箱子过来。
“从钱箱子里拿钱,给每个仆妇补上六个月的月钱,”含樱唯一凝神:“有受伤的,多加两个月月钱,没受伤的,多加一个月月钱。”
塞雪看看含樱,咬了咬唇,把那些仆妇难听的话都咽下去,强作欢颜:“大伙儿都会给姨娘念佛,让漫天神佛保佑姨娘早点好的。”
含樱微微笑着摇摇头,指向那个紫檀匣子:“我积蓄不多,钱箱子里的钱给仆妇们补完,估计也剩不下多少了,留给塞雪吧。那紫檀匣子里,是我几年来一些喜爱的首饰,在官邸里也没有记录造册的。那对猫眼石的手钏,给梅子吧,可怜你小小年纪就卷到这是非窝里,将来有机会,还是出府去和爹娘一块吧。”
梅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却没有出声,只是跪下,重重的给含樱磕了三个头。
“里面有个金丝八宝发簪,一对璎珞项圈,一对水晶玳瑁的钿子,顾妈,你留个念想吧。”
顾妈揽着含樱,抖着嘴唇:“姨娘,你昏迷的时候,大帅就让人软禁了连公子,昨天,已经把连公子连夫人和随行人员,都押到法国邮轮上了,所以公子才没能来……”
含樱怔了片刻,苦笑道:“连大哥和秀珂被送走了也罢!我害怕他和……再起冲突,现在也能放心了,只可惜江心——”
塞雪诧异的打量顾妈,再打量梅子,最后目光落到含樱身上:“姨娘,她们……”
“她们是连大哥安排进来的,我如果走了……你就把她们当亲人吧,匣子里剩下的东西,都留给你,算是你的嫁妆……”含樱微微喘息片刻:“要是有人想为难你们,就去找——”她指指百里稼轩住的听雨轩方向:“他应该不会让人和你们计较的……”
“姨娘!”塞雪呜呜哭泣:“我谁也不跟,姨娘把我带走吧……”
“傻丫头——”含樱强撑到现在,已经带上了倦意,脸上的笑容也有些飘忽起来:“就是怕你伤心,我才一直拖到现在才说……如果你有心,就帮我给玉斐祈祷吧……”
塞雪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我去求大帅去!”
说着她转身向门口扑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一)
“我想沐浴。”没有理会奔出去的塞雪,含樱静心阖目,轻轻开口。
“那姨娘先躺下歇歇,我和梅子去打水。”一直拥着她半坐的顾妈哽咽的开口,一边轻手轻脚的挪下床,把含樱轻的像要飘起来的身子慢慢放倒床上。
“这就使唤不动其他人了吗?”含樱淡淡一笑,喃喃的开口:“去吧。”
顾妈擦把泪,招呼旁边一直眼圈红红、却倔强的咬着嘴唇不说话的梅子去厨房打热水、拿浴盐。
两人都知道这大概是含樱最后一次沐浴,因此一边掉泪一边准备的格外精心,梅子还跑到后院,去采了不少月季花瓣撒到水中。
等浴室的温度升起来,顾妈去卧室一看,含樱已经昏沉沉又睡着了。
犹豫了片刻,顾妈在她耳边轻轻呼唤,许久,含樱才睁开眼睛,有些恍惚的看看顾妈后,自失的一笑:“这身子还真是不行了,居然就睡着啦。”
顾妈忍着泪,把含樱半抱半扶的弄下床,碰到她瘦的硌人的肩膀,顾妈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姨娘……您不能等等吗……最多半年,连公子就会回来的……”
含樱出了一会神:“连大哥的恩情,来世再报吧……我只能,先还我爹娘的……”
顾妈不再劝她,和梅子一起服侍她进了浴室,细细清洗。水雾朦胧里,含樱看看梅子放在旁边的一件天青色一字领暗花旗袍,有些遗憾的断断续续开口:“我在娘家时,有件粉底彩绣蝴蝶纹的旗袍……是生日时娘亲自给我选的料子……可惜现在想穿也穿不到了……”
顾妈转身出去,一会儿功夫,捧着一件淡粉色花蝶纹暗花旗袍过来,强颜欢笑:“奴婢看姨娘箱子里有件这样的旗袍,花纹颜色倒跟姨娘说的有几分相似,要不穿这件?”
含樱看了一下,轻轻颔首而笑:“好。”
沐浴完,又换好衣服,含樱腮上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粉,再配上粉色的旗袍,气色倒是好了一些,然而体力上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看看顾妈:“我睡一会儿,你再给我梳头吧。”
顾妈拿大毛巾给她吸着长发上的水:“姨娘睡吧,正好让奴婢给您烘烘头发,早点干,免得头疼。”
把含樱的头发弄得六七分干,顾妈就和梅子搀扶着含樱回卧室,走到门口时,却意外看到塞雪正神色复杂的守在那儿,似乎在想心事。
听到脚步声,塞雪回过头来,还是那样似喜似悲的神情:“姨娘,大少爷求见,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死活不让奴婢通禀,说等姨娘有时间了再进来。”
“彬斐?”刚从热气升腾的浴室出来,被凉风一吹,含樱头脑有些晕眩,听见这话有些意外的看着塞雪。
“奴婢——”塞雪低下头,声音有些悲哀:“奴婢想去求大帅来看姨娘,他们说,大帅四天前就去了凤凰山基地,一直没有回来,走的时候留话说内院一切事务让梅夫人和七姨娘打理,不需要向他禀报——”她本不想说这个消息的,含樱眼看绝食病危,百里大帅知道,却还是去了基地丝毫不顾,还下了这样一道决绝的命令,想来都让人寒心:“奴婢只好往回走,没想到路上碰上大少爷,他还认得奴婢是姨娘跟前的人,唤住奴婢问了问您的近况后,就非得跟着奴婢一块过来了。”
含樱下意识看看门外,湘妃竹帘外有一个小小少年笔挺的身影。
她倦极之下本来再不想见任何人,但是想到彬斐毕竟是百里稼轩的长子,将来如果子承父业,玉斐还要在他手下讨生活。加之对这个孩子的来意难免有些好奇,就轻轻点头:“病中从权,我仪容不周,不过不好再让大少爷久等,请他客厅坐吧。”
塞雪忙出去请百里彬斐,顾妈和梅子也只好转步,把含樱扶到客厅沙发上,看她已经坐不大稳,拿几个靠枕让她侧躺下,再盖上一层毛巾被。
百里彬斐将两个书童留在门外,自己走进竹帘,就在门口处停下脚步,也不抬头,恭恭敬敬的弯腰:“姨娘好。”
含樱吃力的欠欠身:“大少爷,不能给您见礼了。”
彬斐依旧微微弯腰:“姨娘和我娘多年相处,自有一份姐妹之情,彬斐是晚辈,不敢受姨娘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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