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亲娘——百里稼轩殉难的的原配夫人任月华,含樱眉角就忍不住微微一跳,不禁打起精神看着这个刚刚十岁的少年——当年一个是正室夫人、一个是侍妾,若说姐妹,不算合适。说起来,倒是如今差点扶正的二姨娘闵昭梅,与任月华相处时间最长,地位也接近,才称得上姐妹吧。
“妾身无福,如果能像夫人一样,当时殉国,倒也不用再受今日病痛折磨。”含樱说着,有些欷歔:“可能玉斐提到我时,也不至于太过失望伤心……”
“是二弟有福,才能始终得姨娘牵念记挂,”彬斐抬起头,他也继承了百里稼轩那双清亮俊美的眼睛,这时候还是少年,眼神中更多了几分纯真:“彬斐想起我娘只能在云居山享受香火,就几次梦里哭起,纵然父帅体谅我,将我娘生前的院子改名‘思月楼’留存,我进出院子,也只有物是人非、再没有亲娘疼我的遗憾。”
含樱微微动容——这几日来魂萦梦绕、念念不忘的牵挂,就是自己如果死了,儿子玉斐能不能得到周全?
这会儿,彬斐一扫往日帅府长子的谦和疏远,跟自己说作为一个没娘孩子的难过,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他自己,话里行间,何尝不是玉斐未来的处境?
“夫人殉国,忠贞千古,而且性灵不远,也一定会庇佑大少爷……”含樱有些苦涩的笑:“我却是玉斐心里的一块阴影……”
“二弟还小,”彬斐认真的开口:“姨娘想让他追悔莫及吗?而且——恕彬斐无礼,大胆问一句:姨娘觉得自己死了,二弟的处境能比得上彬斐吗?”
“不能……”含樱下意识接口——虽然潜意识里,她相信百里稼轩不会难为玉斐,可是,玉斐没有外家势力支持,身单力薄,再加上在府里,只怕还会有人因为自己,移恨到他身上……
彬斐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朗朗开口:“彬斐刚才听姨娘的侍儿说,八姨娘因为兄长遇袭身亡,来姨娘这里闹过事,不知姨娘如果病逝的话,能不能消她心头之恨?!”
含樱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不会!朱乐珊不会消恨!只怕——还会把这份恨转移到玉斐身上去!玉斐才八岁,怎么能挡得住一个大人的算计?!
她心里一片难过,可这些问题是自己早就想到的,因此脸上并不显露出来,只是看着彬斐。
彬斐默立了一会儿,看含樱面容如玉,平静柔和的望着自己。他张张口想再说什么,终于还是弯腰一礼:“先生一会儿还要看彬斐和二弟、三弟背书,请姨娘精心养病,彬斐先告退了。”
说着,他转身出了房门,只留下纹丝未动的含樱,和她身旁侍立、眼中渐渐升起光彩的顾妈、塞雪、梅子。
出了嬉春轩,百里彬斐一语不发,越走越快,两个小书童紧紧跟着,看小主子似乎心情不好,那个子稍矮、圆圆脸的书童大着胆子笑嘻嘻的开口:“少爷真是天纵才智,只要三姨娘病好了,全力维护二少爷,梅夫人想扶她的儿子上位,就顾不上打扰少爷,先和二少爷斗去吧!”
百里彬斐侧头看他一眼,脚步慢了下来:“你心眼倒多。”
“奴才笨头笨脑的,还不是看着主子眼目行事,使劲想才想明白一二,”那小书童得了鼓励,看左右无人,继续笑着小声开口:“至于二少爷,更不足虑了,有三姨娘在,大家就更想着他的生身母亲——战乱时下落不明,回来后和别人暧昧不清,这样的出身,怎么能动摇少爷您的位置。”
百里彬斐默了默,轻轻开口:“这样吗?”说着他摆摆手:“我自己走走,你们不用跟着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百里彬斐,小书童揉揉脑袋,有些不解的看看比自己年龄稍长的同伴:“这是怎么啦?”
那一脸沉稳,始终没开口的书童看看他:“你说的或许都对,只不过……”他看着百里彬斐孤单的背影:“少爷刚才的话,未尝没有几分真心——毕竟夫人殉难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现在,也才十岁啊……”
☆、相见时难别亦难(二)
百里彬斐走了,他一席话留下的余波,却还在嬉春轩里激荡。客厅里,塞雪看含樱还是静静躺着不开口,急的上前跪下:“姨娘!大少爷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您不为自己、还不为玉斐少爷考虑一下吗?!”
顾妈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下:“姨娘,让奴婢给您梳洗一下吧,我们没想到大少爷都会过来,谁知道会不会其他人……”她不敢说大帅百里稼轩也会来,但显然,已经开始盼着了。
梅子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就跟在顾妈身后跪着。
“姨娘,争宠争宠——不争哪来的宠?”塞雪咬咬牙:“奴婢说不出多大的道理,可跟着姨娘回来,看着这深宅大院里,又有哪一房主子完全舒心如意?梅夫人昨天耀武扬威处置咱们院的仆妇,可前几天,她不也因为姨娘,被大帅训斥吗?您……”
“别说了!”含樱突然睁开眼,看看还有些不甘心的塞雪:“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我和他之间有一道坎,过不去……”说着她目光暗了暗:“可我也不能杀他——”
顾妈一下子扑上去,顾不得尊卑,直接拿手挡住了含樱的嘴:“姨娘!姨娘,您病糊涂了吗?”
塞雪愣住了,从被买到静园当小丫头开始,含樱对她而言,就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主子;等到了锦秋湖官邸,因为含樱只带进她一个贴身丫鬟来,所以对她也一向宽容有加,这次不但截断她的话,颇有些训斥的意味,更说出杀人的话来,还是说要杀天人一般高高在上的百里稼轩,她不仅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再看看床边,顾妈还在捂着含樱的嘴,塞雪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做梦,她身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再想想含樱终归是自己的主子,如果含樱去了,玉斐、自己和这院里的人的下场,忍不住心里晦暗下去。
含樱待了一会儿,眼望着帐顶不知道想什么,顾妈才慢慢松了手,她手刚一拿开,含樱突然虚弱的开口:“也罢,为了玉斐……我低一次头……”
屋里几个人听了都大喜,塞雪脸上更是泛起兴奋的光芒:“姨娘——”
“塞雪,你去南屋,书橱从上往下第三层有一本《饮水词》,你给我拿来。”
塞雪忙飞奔去拿书,顾妈则小心翼翼的看着含樱:“让梅子去厨房给您熬点粥?您这几天都没吃东西,只怕肠胃弱,吃不得别的……”
含樱摇摇头,苦笑:“你们误会了——”说着她闭目养神。
塞雪小心翼翼的把书捧回来,含樱闻声,也不睁眼:“七十三页。”
塞雪轻轻翻到那一页,看含樱已经闭着眼睛,就念出来:“木兰花令——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忘却故人心,却道——”
含樱左手微抬摆了摆:“别念了,把书给我。”
塞雪半跪着捧书凑过去,含樱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神情似哭似笑:“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突然一咬下唇,随即张口,吐了一口血到那一页上!
“啊——!”塞雪看到鲜红夺目的血,吓得身子一栽,书顿时掉到地上,殷红的血在泛黄的书页上像活蛇一样蔓延一会儿,终于停顿下来,印染成一片细长斑斓的血痕,“人生若只”、“初见”几个字在血色中若隐若现,颇为触目惊心。
“没事,”含樱抿着唇,有些含糊的开口:“我下唇伤了,端杯茶我漱漱口。”
梅子忙递上一杯茶,顾妈扶起含樱,再接过茶自己抿了抿试试温度,才递给含樱,一边忍不住埋怨:“您这是何苦?!”
含樱漱了几口茶,嘴里的血腥气才慢慢淡下去。
塞雪已经打起胆子,捧着书望向含樱:“姨娘,那奴婢——想办法把这书给大帅送过去?”
“不着急,”含樱疲倦的靠在顾妈身上,看着塞雪:“塞雪,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如果……如果我死后,大帅过来,问我有没有什么话……”她停了停:“你就说我什么都没说,不过临终前一直在看这本《饮水词》!”
“姨娘?!”顾妈和塞雪不约而同的开口,塞雪更是做梦也没想到,含樱说的“为玉斐低一次头”,不是要求生,而是要算计百里稼轩。
“只希望他还念一点当年的情谊,能好好待玉斐——如果,如果他连来也不过来,那就把书烧成灰吧……”含樱犹豫了一下:“不,顾妈,你家几代在这里为仆,我死后你留下的可能性最大,麻烦你把这本书收起来,将来玉斐一帆风顺则好,如果哪天触怒了他,你就想法把这本书递上去……”
“奴婢拼了这条命,也会完成姨娘的吩咐!”顾妈扶着含樱,没法跪,只能弯着腰答应,眼泪已经下来了。
“如果大帅没来,这本书要留到将来用,那,姨娘,请把书交给奴婢保管吧!”梅子忽然开口,认认真真的看着含樱。
塞雪和顾妈都转头看梅子,含樱也怔了怔,微微一笑:“好孩子,你还小,这宅门里很苦……”她声音低了下去,似乎说给自己:“前生不修,今生才嫁入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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