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麟躺在寒池的肩膀上没有动。
“咯咯咯。”毛老君笑道,“你比你师傅强多了,你师父见到我这些东西的时候,没有你镇静。咯咯咯,你看,紫麟都没被你加速流动的血脉震醒。”
“恩师一生磊落,自然见不得这些。只是……以我恩师造诣,你这里竟然还是完好?”寒池道,说罢环顾四周。
按照他的判断,这里应该是如离南麓的一处山洞,与天牢所在的如离支脉从地下相通,直通如离的山心,非常深入。洞穴不大,充其量可容纳百人许,洞中并无天窗风眼,但是并不昏暗,寒池极目寻找光源。
一寻之下,光,来自洞壁上一处悬灯,青黄色的火点从一个硕大的斗笠状灯油池上冒出。
秦获也不管一直惊恐得站不起的郑星,拿起碗粗的竹筒,从一个缸里舀起半筒黄绿色的汁液,倒入悬灯之中。
寒池观察,盛着黄绿汁液的缸上方悬挂着一盆硕大的植物,说他是植物其实也并不像。寒池不禁凝眉。
“这是油彘。”毛老君道,说罢看着坐在地上的郑星,“小姑娘,你知道油彘怎么做吗?”
郑星无力地摇头:“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是把丰腴的人,用细细的绳子一点一点绑起来,再喂他们吃我的蜜油虫,这些虫子专喜欢吃肥腻之物,他们一口口吃肥肉,最后变成硕大的油泡,也就是这些黄黄绿绿的汁水,然后我就用他们来点灯……”毛老君笑道,指着那盆“硕大的植物”,脸上说不出的陶醉,“你刚才闻到的香味,就是我的蜜油虫燃烧发出的,它会吸引来如离山饥饿的毒虫蛇蚁,动物,还有……人,来当我的蛊盅,替我养蛊。”
郑星挣扎着爬起来,跑到洞边的一处貌似是水池的地方,“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啧啧啧……你这小姑娘,还不快点离开那地方,小心我的槐狼生气你弄脏了它的家,到时候,你就只能留下来陪它了。”毛老君道。
秦获伸手将郑星从水池边拉开,之前水池中刚刚还有水动,说话间漩涡四起,一棵形似“槐树”的“植物”升腾而起,瞬间铺满整个池子。
秦获将郑星扔在地上,从一边的笼子里抓出一只“避役”,随手扔进池子,血光一闪,“槐狼”隐藏起来,池中水溢了上来。
郑星已吓得面无人色,若不是已吓得喊不出来,恐怕真像秦获说的,把喉咙喊烂了。近在咫尺,吸附在石壁的人形之上,形象各异的说不出名字的毒虫肆意蠕动着,纠结缠绕。这人形……难道就是刚才毛老君说的“活人……”
“把我们带到这里,不是来请我们这看这些的吧?”寒池尽量让声音平稳。
“不要着急……”毛老君诡异笑道,“我比你还着急,要开戏呢。”
毛老君看了一眼秦获,秦获低身钻进了洞穴边一处不大的暗阁,不一会儿,拖了一样东西出来,藤蔓缠绕,并看不出是什么。
见寒池不语,毛老君道:“许寒池,你此次来那木措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给你兄弟报仇吗?”
寒池目光凛然:“我的二位兄弟是丧命你手?”
毛老君也不避,摸了摸所剩无几的白色胡须,道:“正是。而且不止是你的二位兄弟,一干出使人等皆是丧命我手。不过……冤有头债有主,除了余公羽和孙梦昀的帐你可以算在我的头上,其他的人,你要去找……达花。本来我不想浪费这么多蛊虫儿的,要知道你师父几乎毁了我半生的心血,重新培养这些虫儿,实属不易?”毛老君说着伸手抓起一条刚刚从洞外闻香而来的蜥蜴,嗖地扔到不远处的一个黑乎乎的笼子之上,看不清笼子里是什么,只看到开始还在扭捏挣扎的蜥蜴,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张皮。
奇怪的是,顺着洞口进来的不止只有蜥蜴,野兔一类小动物,寒池还见到了跟身上的紫麟差不多大小的蟒蛇,也仿佛着了魔般,爬进洞穴,然后自己缠绕在笼子上,逐渐变成一层皮。没有一炷香的功夫,进洞来的就有七八种之多,都是着了魔般相继喂了虫子。
寒池兀地一阵烦心,郑星直要晕过去。
“若说帐……其实你二位兄弟之死,也不应该算在我的头上,要算就要算在你师父的身上,若不是当初他挑断了我的脚筋,我怎会落下这终身的残疾,终日栖身在这洞穴之中,按照这辙印往复来回,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毛老君越说越是激动,不断抓起从洞外爬来的动物抛向石壁和笼子。
寒池一笑。
“许寒池,你还笑得出来?”毛老君提起当年,惨白的脸上,眼睛血红,十分骇人。
“我笑我师傅的好生之德,终是枉费了。“寒池略皱了皱眉。
红颜知己
听许寒池之话,毛老君骤然大笑:“好,好……许寒池,我实在是需要让你看看我的手段,若是一时半刻之后,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我倒真是要敬你是条汉子了。”
说话间,秦获已解开藤条。原来,他拉出的竟是一个人,一个被捆着的活人。
“许寒池,你师父让我尝过的苦,今日我便要让你加倍还回来。”毛老君眼中精光尽现。
“毛老君!”寒池脸上线条骤然绷紧,“你与我师父之间的仇怨,与他人无干。”想到毛老君要做的事情,寒池几乎是出了一身汗,已管不得身上紫麟险被吵醒,正紧了紧身子。
“你太年轻了。”毛老君摸了摸轮椅上已成黑色的木把手,“只知道肌肤之痛是痛,骨肉之痛是痛,不知道有些痛苦在这里,好不了,抹不去,死不掉,活不成……”毛老君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你知道吗?你师父挑断了我的脚筋,毒娘为了治好我,独自一人爬上了这如离山的北坡,去寻断续草,坡面皆是积年的冰雪,毒娘抓不住石壁,失足掉下山崖了,我拖着残腿爬了三天三夜……直到看见她被秃鹫啃得只剩下骨头的尸体……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毛老君道,脸上汗水和着泪水淋淋而下。
寒池脸色凝重:“你的毒虫爬满了整个木田村,多少人因此丧生?”
“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还控制不好这些蛊虫!”毛老君喊到。
寒池不语,脸色铁一样冷,故意与不是故意有什么区别?蓄养毒蛊,这根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毛老君似乎是慢慢从痛苦中抽离出来,恢复了平静:“所以……现在,我要做的不是让你的身体痛苦,而是……你的心。”说罢,一挥手。
秦获将早已拿在手中的瓶子,蓦地剥开瓶塞。
一缕白烟飘出。
——白蛇蛊,正是当年余公羽与孙梦昀所中之蛊。
蛊烟缓缓飘入被捆之人口中,只在眨眼,中蛊之人,身体竟不断增大,竟似膨胀一般,身上的牛筋绳深深勒入身体。
郑星已吓得完全不知所措,不断爬向寒池:“许大哥,许大哥……”
秦获的动作之快,寒池始料未及,待要去抢夺瓷瓶,已然来不及。
更糟糕的是!
寒池急提真气之间,身上的紫麟竟悠悠转醒,张开血盆大口向寒池猛地袭来,青黄的光线之下,紫麟灼灼,闪着邪魅的光猝然勒紧。
郑星惊声尖叫。
“嘣”!
郑星张开的嘴来不及闭上,已见漫天血花四溅,碎裂的肉块儿落在洞壁之上,迅速化为乌有。紫麟碎裂的身体在不大的洞中飞得到处都是,只有两星血肉落在毛老君身上,和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疾风一般!寒池一掌拍向秦获,秦获似乎早有准备,闪身避入刚刚藏人的洞穴。
来不及管他,寒池俯身来看中蛊之人,但见他不断膨胀,面色狰狞扭曲,显然十分痛苦,不断翻滚之间,以手抓挠心脏之处,道道血痕下,细长的白色蠕虫滚滚翻动。
寒池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急以手按他头部,灌入真气,真气一入,男子口中不断发出似被金属卡住之音,身上膨胀立即消退。
寒池见奏效,忙再提真气灌入,却见男子身体越来越小,竟在迅速干瘪,男子更加剧烈的扭曲,脱水的四肢在空中舞动,仿佛栓线的木偶,想要抓住身边的寒池,无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痛苦。
“咯咯咯。”毛老君笑道:“许寒池,你当我的蛊术如此差劲吗?若是能被你内力控制,那便是武功,不是蛊术了。”说罢放声大笑。
自己所做并没有半分用处,寒池眼中已有泪光,这……这便是公羽,梦昀……当日所受之苦!
“许寒池,当日你的二位朋友就是这样死的。你现在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了吧?等你到了黄泉路上,告诉给你的师傅听!让他知道,他欠我的我还在他徒弟身上了,哈哈哈……”毛老君道。
地上,男子不断抽搐翻滚,眼望着许寒池,紧紧抓着自己的喉咙。
许寒池眉心凝汗。
手起掌落,重重拍在男子心脏之上,在断裂的肋骨之下,狂跳的心脏碎裂开来,在胸腔之中,似一朵火红的花。
咽下最后一口气,脸上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男子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