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孩子姓方,是罗家村少有的异姓人家,但是方家祖上就落户在罗家村,与村里人亲厚非常,并没有因为异姓有什么不同。
而这个女子正是文依的母亲,方寒真。
说来也怪,这个女子竟似是带着满腹诗书而来,什么书到了她手上,不过半日,便是不忘。四、五岁上,罗长耕便大呼再教不得了,文依的家公便把寒真扮了小子模样,送去山下的私塾,几年下来,山下的私塾也教不了了。
文依的家婆就主张女孩子念这么多书无用,可家公觉得女儿天赋如此,不能埋没,便不辞辛苦,送过白犀谷,到了离罗敷岭最近的莫阳城读书。
这一读便认识了同窗苦读的顾延平,两人心相悦之,待顾延平科举得中,便亲来罗敷岭提亲,这成了当时罗敷岭的佳话。
而“傲雪寒梅”中最小女子……
罗长耕叹了口气,指了指仍在专注绣花的妇人:“这便是……李梅梦。”
寒池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满脸沧桑的女子,竟是年纪不过四十许的李梅梦,是母亲口中最俏皮可爱,最有主见的梅姨。
罗长耕看出寒池诧异,叹气道:“十五年前,有一日,我和你罗娘下岭去买过年的裁衣布料,回来时已是傍晚,在山洼子里看到了梅姑,遍体鳞伤,神智模糊。你现在看到的她已经好很多了……当初刚回来时,给吃不吃给喝不喝,直连自己的……便溺也往脸上涂。”罗长耕说完仿佛往事历历,不禁唏嘘,老泪纵横。
寒池慢慢站起身,走到梅姑身边,蹲了下来,望着李梅梦布满皱纹的脸,轻声道:“梅姨,你看看我,你觉得我像谁?”
李梅梦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寒池,低头想了想,忽然起身,指着寒池道:“你……你……你是王爷,你是王爷……是你吗?是你吗?你是来接梅儿了吗?”说着竟一头扑在寒池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寒池以为自己颇有些像母亲,也许李梅梦能认出故人的影子,不想,李梅梦竟将他认作“王爷”。
王爷是谁?寒池轻轻拍着怀中的梅姑,边想到。
忽地,怀中的李梅梦停住了哭声,抬起头来,又仔细看了看寒池:“不对,不对,你不是王爷,你怎么会是王爷,你比王爷年轻……我……我这是怎么了,我竟然让别的人抱了一下,我怎么和王爷说……我。”说着竟自紧张起来,不断以手抚摸鬓角,整理衣衫。
“梅姨,我娘姓罗名傲卿,是您结拜的姐姐,我是您的外甥,许寒池。”寒池见李梅梦满脸慌张,忙道。
“傲……卿,傲……卿,你说……你说傲姐姐?”李梅梦自言自语道。
寒池微笑点头。
“傲姐姐还活着吗?还活着吗?你告诉我,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我连累了,是不是?你告诉我。”李梅梦大声哭道,眼角密布着皱纹的大眼睛满是惊恐。
寒池心中疑惑顿生,道:“梅姨,我娘已经过世了。”
李梅梦似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时间只会喃喃道:“死了,死了……终究是死了。死了……死了,那个毒妇没有放过傲姐姐。”
寒池剑眉顿蹙。
李梅梦显然是没有注意寒池的表情,仍在自语:“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傲姐姐死了,再没有人能帮我找回我的孩子。是我害死了傲姐姐……是我相信了那个毒妇的话。”说罢忽然向着针线笸箩里一柄竹剪狂奔而去。
寒池身手何等迅疾,眼见不好,李梅梦是要寻短见,一个箭步跃出,竹剪已瞬时握在手中,李梅梦扑了一空,踉跄倒下,被寒池伸手拉住。
搀扶下的李梅梦面目赤红,不断以手抓挠喉咙,似是十分痛苦。
罗长耕急忙奔过来,从李梅梦腰间挂着的香囊中取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死命塞进她口中,又忙倒来水,半撒半入灌了下去。
一时,李梅梦才慢慢面色渐缓,呼吸虽急促,总是出来了这口气。
寒池问道:“梅姨有病在身?”
罗长耕叹了口气,摇头道:“哪里是病,是毒……她刚来时犯过两次,险些人就不行了。我们见她满身都是刀伤,也不敢冒然请大夫来瞧,只得找了山上的巫医,看了说是中毒。只是不知是谁曾救治过,可惜尚未治好便没有再治。才落得时时发作,不知何时就会毙命。巫医便给了这种丸药,说是虽不能根治,但是急用可以保命。”
寒池点了点头,来探李梅梦的脉,如巫医所言,正是中毒之相,此时脉象纠结,虽服了药仍是杂乱不堪。
寒池握住李梅梦手腕,将一缕真气送入她血脉,希望可以借助内力将心脉导顺,减轻她的痛苦。
果见一时李梅梦气息渐缓,寒池也是松了一口气,忽觉放开手腕之际,李梅梦的手腕之上有隐隐几道痕迹划过,再定睛一看,果然几道紫气若隐若现……
启灵草!
李梅梦所中乃是——启灵草。
郑家有女
第六十三章
寒池和罗长耕离开山洞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夕阳落在罗敷岭峰外,格外恢宏壮美。
回来的一路上,寒池没有话。
罗长耕见寒池不语,试探着问道:“孩子,你是当官了吗?”
寒池见村长相问,便道:“嗯,我现在官拜六十万禁军统领。”
“哦?”罗长耕有些诧异,“你娘过世以后,你爹也回来过两次,每年都会着人送来很多东西。每次有人来,我问着你们的近况,并不知道你在朝廷当了官了,是近来的事情吧?”
寒池有些抱歉道:“老爹,寒池这几年刚刚接过云衔,事情繁多,没能来亲自看您和罗娘。拜官不过是今年春天的事情。”
“不是不是,孩子,老爹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你没回来,每年还是送来这么多东西,还有书信,这么大个摊子都是你一个人做主,老爹知道你忙。”罗长耕道,“我是想说,云衔山庄世代尚武,还没有当官的人呢。”
寒池知道罗长耕是想知道此次出使究竟是为了何事,终究这几年来两国关系似乎日渐紧张,处在边境之上,罗敷岭的村民也是首当其冲感觉到了两国关系的微妙。便也不再隐瞒,道:“老爹,寒池有些事情想问。”
罗老爹忙点头:“你说,孩子。”
“刚才,寒池听梅姨絮絮说着曾有一个孩子?”寒池道。
罗长耕脸上颜色变了变。
寒池见他不说话,接着道:“咱们罗敷岭的女子是不是有绣品藏字的习惯?”
罗长耕点了点头。
寒池道:“梅姨还认不清寒池,您能否给寒池帮个忙,将梅姨日常的绣品拿几个给我。”
罗长耕虽然不解,但还毫不迟疑地转头回去了,寒池便在原地等。
一炷香功夫,罗长耕去而复返,道:“梅姑睡着了,除了她正在绣的拿不出来,这几个是在她的针线笸箩里放着的,你看看。”
寒池拿在手中,见一共三个荷包并一个箭佩,绣得细致,配色也匀雅,便道:“我娘生前也极爱刺绣。”
罗长耕笑道:“傲儿学什么都快,绣花学了不过月余,就已经是咱们罗敷岭数一数二的绣娘了。”
寒池笑着点点头,道:“老爹,这个给您。”说着,从星芒上摘下罗傲卿绣的白鹿剑佩交给罗长耕。
罗长耕拿在手中,不禁泪盈眼眶。
寒池咬了咬牙,脸上线条绷紧,沉声道:“罗老爹,我娘临终之前将此剑佩交给寒池,她说……若有一日,陈国与纳木措赫交兵,要我将这个交给您。“
“这是……”罗长耕问。
“这里面是寻找桃溪秘境的指示图。”寒池目色平静。
“桃溪秘境?传说中的桃溪秘境?”罗长耕错愕不已。
寒池郑重点头:“我娘还说……此事只有您能知道,不可向其他人展示,寒池亦不能看。若是两国交兵,请您带着全村老小前往此处避难,只是……此处一旦进入,便再不能出来,从此以后只可在此间生活。”寒池说罢,目光中闪过不舍。
罗长耕拿着白鹿剑佩的手微微发抖:“傲儿是从哪里得来的?”
寒池低头看了看白鹿剑佩,道:“我也曾问过我娘,她说她儿时在山中玩耍之时曾遇一老人,手持金钵,向她讨一碗我娘身上背着的梅花醇露。我娘见老人口渴,便将背的醇露都倒给了他,老人饮后便指给她一条路并一个暗诀,说是顺着此路可达仙山。我娘只当老人哄她,却忍不住好奇心,按照指示走了去,并沿途记下经纬,没想到竟真的走入一个秘谷,暗诀念出,只见眼前景物顿换,竟是不同于罗敷岭山貌的林地环绕,草木丰硕,水流横纵。”
寒池说罢,看着罗长耕。
“傲儿遇见的……是……是罗敷岭传说中的金钵老人,还有……桃溪秘境,竟然也是真的。”罗长耕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半晌,罗长耕面无表情道:“孩子,你刚才说,咱们与纳木措赫要交战了?”
寒池点头,面色寒郁。
罗长耕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急躁而略显恐惧。
天色将息,夕阳下……